“死”过一回,活得更好
■本报记者 庞皎明
谁都不愿意回忆过去
2006年7月8日下午,记者在全国残联主席邓朴方题写村名的康复村里找到了王胜先。
王胜先斜靠在床上,正在修理他家那个出了毛病的小风扇。
屋子里没有椅子也没有凳子,王只好招呼记者坐到他们家的床上,他自己则撑了起来,坐在了轮椅上。
“要不是今年是30周年,谁还会提起唐山大地震?”王胜先从烟盒里掏出了一根香烟,点上了火,“对于每个唐山人,那可都是撕心裂肺的痛啊!”
王胜先虽然不愿主动提起往事,但他的话匣子最终还是敞开了。
王胜先生于1953年,唐山大地震那年他23岁。
“那天晚上,我们喝完酒洗了个澡,然后打牌。”王胜先说,1976年7月27日晚上,他和十几个人住在解放路浴池,睡的是澡堂的大通铺,准备第二天去天津。
“我正睡呢,我们的头头招呼我,说王胜先起来起来咱们走咧,我起来了,但发现我们的头头还在睡着,就上厕所小解了一下,回来再接着睡。”
王胜先这一睡,给他造成了终生遗恨。“迷迷糊糊的,就觉得咣当一颠,我下地喊了一声,地震咧!”
边跑边喊,王胜先跑了十几步以后,被倒塌的过道顶棚压下捂在了里头,“过道挺长的”。
王胜先被砸晕了。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佝偻着身子,“就像一只煮熟的虾”。
“我摸着了自己的腿,但那时候不知道是自己的腿,因为底下压的都是死人。”王说,他清醒以后听到人喊救命,自己也就跟着喊了起来。
救人的是没有被倒塌的房屋压到的旅客,还有一个没有受伤的军人。
“我的上身被扒了出来,两个人把我拽了出去。”王说,救人的人们给他找了条破被,盖在了他的身上。
地震三天以后,救援的大部队开始进城,“但可能是消息闭塞,救援的医护人员带的最多是红药水和纱布”。
“往外抬的时候,就是两个人——一个抱头一个抱脚,”王胜先说,“现在想起来,对我们这样被砸腰的,应该像扒出土文物一样,把腿和脚一点一点扒出来,找块木板垫在身下,脊柱神经损失就小得多了……”
王胜先向记者介绍说,自己的老婆在被扒出来时还会走路,但由于运输不当也截瘫了。
“我当时还站了起来,能走,医生说脊髓里边有积血,但后来还是成了高位截瘫。”王胜先的老婆在厨房里洗菜,听到谈论她的内容,推着轮椅从厨房出来。
还是像正常一样生活
在外地治疗结束以后,高位截瘫的王胜先被转送回唐山,那时,他已经没有了亲人。
1981年,唐山市政府建立了唐山市截瘫疗养院——这是一座专门护理因各种原因而导致截瘫的疗养院,住在里边的患者绝大部分都是唐山大地震的幸存者,王胜先也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在住进疗养院之前,王一直住在防震棚。
疗养院里的患者有男有女,这些病人也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高位截瘫。这些截瘫病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在大地震前未谈过恋爱的年轻人。“大家整天生活在一起,难免日久生情。”王说。
为了满足截瘫病人组建家庭的愿望,唐山市在社会各界的帮助下,于1991年兴建了“康复村”——一个完全由截瘫病人组成的村子。
“村子里有25套房子,现在住着24户人家。”王胜先向记者介绍说,他和老婆从1992年6月份搬到康复村,入住这个村子有一个硬性的条件,那就是夫妻双方必须都是截瘫患者。
这几十户特殊的家庭中,虽然遭遇相似,但却并未完全同病相怜。
王胜先夫妇告诉记者,虽然大家都住在康复村,但很多家庭在大地震时都有工作单位——这些人住到这里后,还能得到原单位较多的资助;有些人则还有亲戚朋友,也能得到照顾。
王胜先一家则不同,他们夫妇现在是属于低保家庭,夫妻两人每个月只能领取共计四百多块钱的低保费。在康复村,像王这样主要依靠低保生活的家庭不到五户。
“很多人对康复村或疗养院都有一个误解,以为这是完全的福利性机构。”王胜先解释说,他们生活在这里,除了房子由政府提供以外,其他的如煤气、电费、水费等开销,都是需要自己掏腰包,“这里与外边并没有多大的区别,还是像正常一样生活,当然,水费电费有一定的优惠。”
王胜先说,现在生活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困难,“但是凭良心说,生活在这里也可以说是像生活在天堂了。我国有那么多残疾人(高位截瘫患者),我们这样的生活条件算好了。”
已经死过一回,活着就得好好思考人生
在新华道和建设路交界处的百货大楼,王胜先有一个配钥匙的摊位。每天早上,王胜先会开着电三轮到那里给人配钥匙。“钱是自己挣的,虽然只是三五块,但花起来心里塌实。”王说。
在空闲的时候,王会思考人生,思考30年前那场令他刻骨铭心的灾难。“现在的年轻人,不愿意花这个时间,而(肌体健全的)中年人又迫于生计而放弃了反思。”王说,对于劫后余生的他而言,已经死过一回了,活着就得好好思考人生。
灾难教育是王胜先思考最多的一个问题。他说,当时如果救援人员能懂得基本的救援手段,可能不会造成那么多的截瘫病人。
同时,作为一名普通的唐山市民,王胜先对当地年轻人接受灾难教育问题感到担忧。“我们年纪大的人不愿谈地震,那是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隐痛,但是年轻人不了解地震,不了解灾难常识,如果哪一天灾难来临,该怎么办啊?”
人与自然的关系,也是王胜先关注的问题。“那时候我们强调‘人定胜天’,但从大地震以后我开始怀疑这种论断。”王说,像大地震这种大的自然灾害,我们只能预防、只能最大程度地保全人的性命和财物,而不可能与它们抗争。“人与自然应该和谐共处,而不是人主宰自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