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布兰村距离前线阵地大约一英里,我们被带到那儿的一所废弃的房子里。这里是威尔士团后勤兵的宿营地。我们被派发了防毒面罩和野战穿戴。这是法国发的第一批面罩,是一种填塞了药用棉花废料的纱布垫子,系在口鼻上,不过对付德国人的毒气似乎没用。 我从未试过这东西。一两周后,“烟盔”来了,一个油腻腻的灰毡包,上面开了一个云母窗,但是没有口鼻罩杯。这东西抗毒或许也没啥用。云母总是爆开,缝住头盔的地方总有漏洞。
我们穿过被破坏的树林来到村东,走上一条通往营指挥部的长长的壕沟。壕沟里有成百上千只田鼠和蛤蟆。它们掉进来就出不去了。我们对堑壕阵地是什么样子毫无概念,跟一个一两周前进来的年轻士兵的状况差不太多。他朝老柏弗德叫道:“喂,伙计,战斗在哪儿?我想尽我的本分了。”
壕沟里又湿又滑。向导一直在用嘶哑的声音指路。“右边有洞。”“上边有电线。”“下边有电线。”“这儿有低地,先生。”“下边有电线。”野战电话线是用钉子固定在壕沟边缘的,下雨天钉子总会松脱,电线就掉下来把人绊倒。要是下垂得太厉害,人就要把它牵过壕沟顶部,拉到另一边去使其免于下垂,绊到人的脑袋。
在如此早的堑壕战时期,这是一个极为舒适的防空洞。有一盏装饰灯、一块干净的桌布,桌子上摆着锃光瓦亮的银器。上校及其副官、医生、副司令员和信号官在吃饭。食物很精美,鲜肉鲜蔬俱全。各种图画当作墙纸贴在墙上;床上有弹簧床垫,有一个留声机,还有舒适的椅子。很难把这些跟我读过的军队生活画面协调起来。我们被安置到各自的连队里。我去了C连。“邓恩上尉是你的连长,”副官说,“全营最强壮的军官。还有,告诉他,马上把最近那场战斗的特等军功章推荐清单交来,但别超过两个人,否则他们一个名额都不会给我们。”
向导把我们带到前线。我们经过一群挤在火盆边的人。尽管现在还没下雨,他们却披着防水斗篷,戴着御寒用的连帽围巾。他们是些小个子,浑身都是泥巴,一起静静地谈论着威尔士人,看到我们是军官,也没有跳起来敬礼。我想这是战壕阵地里的传统,然而我错了,这不过是一种懈怠而已。C连的指挥部是一个两间房间的木造掩蔽所,位于连接前线和支援阵地间战壕的一侧。这里也有桌布和台灯、瓶装威士忌、一架架的书和杂志、一幅乔弗雷将军的带框画像、一面大镜子以及隔壁房间里的铺位。我向连长做了汇报。
我原本估计他是个中年人,满胸脯的勋章叮当作响,在他面前我必须保持正式得体的仪表举止;然而实际上,邓恩才比我大两个月。他是“只是幸存者”团的一员。跟我们同一师的“黑看守”团的米勒上将也是这个团体的人。在布瓦大街惨烈的战斗中,米勒是从一条被水淹没的壕沟游了出来才勉强逃生。从那以后他开始做他的“幸存者生意”———只有幸存,你才能赢得巨大的声望。全营回到后方宿营地,走到街上,米勒经常被人指指点点。邓恩却全然没有让战争影响他的名声。“那啥,英格兰有什么消息吗?哦,对不起,我得先给你做下介绍。这是沃克———机灵鬼,来自剑桥,总把自己想成是运动健将。这是詹金斯,属于那种爱国的小伙子,把工作辞了,就为到这儿来。这是普莱斯,昨天才来的,我们都喜欢他;他随身带来一些威士忌,真他妈的好喝。对了,这战争要进行多久?现在谁赢?我们对这里以外的事情一无所知。人们都怎么谈论战争婴儿的?普莱斯骗我们,说他对这些一概不知。”
我告诉他们有关战争的事儿,又向他们打听堑壕阵地的情况。“关于堑壕阵地,”邓恩说,“我们没有法国人知道得那么多,甚至还赶不上德国佬。我们不能指望德国鬼子帮忙,但是法国人本来可以做点什么。可他们贪得很;他们不希望让我们从他们的发明中得益。我们才不想出钱去买什么降落伞灯和空投鱼雷呢!但是两军之间互不联系,除非有场战役在打,我们才会跟他们相互来往。”
“我们在堑壕阵地所能做的只是在水里踩来踩去,再放两枪。我们没觉得这些壕沟是能住的地方,它们只是临时的障碍。现在我们在这儿整天整夜地干,不为安全,而是为了健康。日以继夜。首先是射击踏板,其次是搭建通道,增修联络壕,等等;最后是修我们自己的窝———掩蔽所和防空洞。有一个当地的部队经常支援我们。他们毫无希望。他们经常坐在战壕里抱怨:‘上帝啊,这地方好小哇。’结果,他们遭了冻伤和风湿病,减了一半人,有一天德国人打进来,又灭掉了一大批人。他们坐那儿看着我们建在战壕里的工事被毁,把整个一块污水场一样的地方留给我们再次接管。可把我们恶心坏了。我们多次向他们的指挥部告发他们的劣迹,根本没用。当然,指挥部的那些军官也都是懒汉。这不是吗,就像我说的那样,他们被解散,打发去做通信部队了。现在跟我们合作的是南威尔士第一边境军团。他们爽得很———这群混账的乡下来的猪,嫌厕所不好就随地拉屎拉尿,把吃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尽喂了耗子;还从没填过一个沙包。至于我们的人,他们不错,但还应该更好些。10天前打了一仗,活下来的人情绪都很低落,而这一大帮新兵还什么都不知道呢。”(章乐天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