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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肤白皙的徒弟在公交车上实施抓捕时,任由歹徒把刀一下一下刺向他的要害,至死也不肯放开。
警察故事
队里给参加工作十几年的我分了一个徒弟。徒弟二十八岁,个子很高,皮肤白皙。他刚来,大家就开玩笑,说我们这些“野外游击队”中居然来了一个小白脸,他对每个人说请指教之类的话,说完还跟了一句,我的特长是英语,在特警队是同志们的英语小教员,要是以后有什么涉外的案子,交给我办没问题。那自信的学生腔让正笑的大家互相看了看,又哄然笑了。
为挫挫他的锐气,我先冷了他几天,他没事干,围着我团团转,向我请教。我告诉他,你首先要晒黑自己。能把自己晒黑,就是功夫下到了。功夫一下到,很多事自然就可以看出其中奥妙。做讯问笔录时,我挑些难缠的犯罪嫌疑人给他。这些人胡搅蛮缠,不懂打这些人软肋的徒弟被这些人牵着鼻子走,听他们说一上午还说不到点子上,急得满头大汗。我这才旁敲侧击,告诉他要领。几次下来,他对我十分佩服,而我对他也算刮目相看了。这个徒弟不仅勤奋而且好学,不出两个月,比原来黑了许多,在审问人方面也有了很大进步。
他来队半年的一天上午,局里抽我有点事。中午回来后,我想看看他和队上的另一名同事出去有没有情况,就拨了个电话。一个陌生的声音从电话里面传来:“你的同志已经不行了,快过来!”。我边放电话边自嘲,怎么把徒弟的电话都拨错了,听谁说这通鬼话。在确认号码无误后,我又拨通了一次,传出的还是先前的陌生声音:“你同志穿黑裤、黑夹克吧?他快不行了,我们要将他送到医院了。”
我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再次拨通了和徒弟在一起那名同事的号码,电话里传出的还是那个陌生声音,说着咒语一样让人心碎的话。平素十分冷静的我终于慌了。“哐”一下关了门,以比撵贼快十分的速度拔腿就跑。到了路口,车水马龙,但没有一辆车停下来。哗哗的车流像时间一样在流淌,这种流淌只凭空增添了我的焦急。一辆空着的出租车开过来,我惟恐它跑了,一下子直接站在车对面。气得司机急刹车后,伸出头就骂我,但我哪儿顾得理这些,拉开车门就向里坐去。
医院的抢救室里,一群医生护士已将徒弟紧紧围住了。为了他们安心治疗,我先去看同事,在确信同事胸部的刀伤不会有生命危险后,我又往抢救室里跑。我边跑边想,他一定不会有事。因为昨天这时候,他和我在一起,还用宏亮的声音问韩国失主:“canIhelp you?”。他正如同穿过树林间的晨曦一般阳光灿烂的,又怎么会出事?
在我走过来时,屋子里“忽”地为我让出一条道,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映进来,照着悄无声息的人群和床上徒弟那张静静的脸。除了衣服上的血渍外,一向很爱干净的他脚上那双袜子还是雪白雪白的。只是他双眼圆睁着,怎么也不肯闭上。我心想他大约需要休息一下,休息一会儿他就会开口和我说话。
我没有见过人离去的样子,可我还是觉得他熟悉真实的样子一定没事的。但当我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暗灰色的心脏监测仪上,看见起伏的曲线居然变成了一条横线时,我由震惊转为愤怒。忘了在医院,忘了自己应有的风度,我失态地大声冲着医生护士喊,闹着要他们值班院长见我。一个护士低声说:“你的战友送来时,瞳孔已经放大,医生抢救过,没办法了。”可我怎么能听进去这些,我大声地喊,一种比哭还可怕
的疯狂喊声大约吓坏了满屋子的人,医生们不得不重新给徒弟插上氧气,再次压着他的胸,做人工呼吸。
我站在跟前,期盼着他会再次被救醒,脑子却过电影一般在和他留给我的那些往事一一告别。前几天单位登记最后一批集资建房,他和我一起办完贷款手续,在路上他还告诉我,希望房子可以早点好,结束租房的日子,因为孩子也慢慢大了,并告诉我一岁多的儿子会说些简单的话了,他第一个吐出的词是:爸爸。他还告诉我,他的英语自考本科已经全部过完,达到八级水平。他的妻子是个英语导游,多年来对自己的帮助,使他的口语现在可以和街上的老外进行正常交流。他还告诉我,打算和妻子一起再学日语。
如今,徒弟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那里,我站在门口,心像一块石头重重砸在地上。
后来单位来了许多人,他们在说话,我一句也没有听见,只拿过一身崭新的警服,给他穿。我握起他的手,那手已经变得冰凉,怎么都暖不热。我一着急,就俯下身子,想抱住他,用自己的胸膛给他暖暖,身边的同事死命拽开我。
十年了,我一直觉得干警察这么多年自己也算是一条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可那几天,我娘们气得很。坐在公交车上,想着这是我们工作的地方,好像又感到徒弟的气息还在身边;望着车厢里的人,我便有拽住人家的冲动。我很想告诉他们,我的徒弟为了这无数车厢的安宁,付出了28岁的生命。可每次当我这样一想,眼泪就先挂在脸上。
其实在心里,我骂过徒弟无数次,我骂他抱着一个持刀的歹徒死死不放,简直是蠢透了笨极了,可想着他居然肯为一个和他相处不到半年的同事被捅伤就如此义气如此爷们,任由歹徒把刀一下一下刺向他的要害,至死也不肯放开,我骂他的心里,又化为一片柔软,升腾起对他人格深深的敬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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