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枪示警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一连串清脆的枪响刺破了“7·28”凌晨的死寂和沉闷,枪声来自唐山市看守所地震废墟的上空。
几个刚从废墟里钻出来的头上流着血的武警战士和管教干警,一挺朝天射击的机枪。枪声,发出的是严厉的警告!这里原本是一个戒备森严的看守所,突然间拉着电网的高墙和铁笼般的监房倒塌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自由”,一个个刚从监房“逃出”的犯人惊慌不知所措。
“站住!谁也不许动!”灾难没有让武警战士在这非常时刻放弃职守,虽然只穿着裤衩和背心,浑身被尘土包裹,但他们紧握手中的钢枪,像一尊尊不屈的雕塑。
朝天示警后,惊魂未定的犯人们挤作一堆,不敢轻举妄动。倒在废墟上的电网成了临时警戒线。
尽管犯人们陷入暂时的茫然,可武警战士和管教干警们清楚,此时情况万分凶险:通讯肯定全部中断,求援无门;虽说手中有武器,但面对200多个“脱缰野马”,谁也无法预料下一步将发生什么。
回忆起30时年前的那个凌晨,当年担任看守所外围警戒任务的武警中队一班长赵增廉,至今还心有余悸。
老赵的后怕是有道理的,地震过后就连市政府也被埋在废墟之中,不仅建筑物和生命遭受了灭顶之灾,而且原有的社会秩序也随之荡然无存。如果犯人集体越狱,凭着当时的状况根本无法阻止。
余震不断,果然犯人们逐渐骚动起来。
这时,有犯人站了出来———那是个“二进宫”的抢劫犯,警察认识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枪。“二进宫”高声喊道:“管教,我们要去救人。”看来不是越狱,警察心底松了一口气,可职业的敏感让他们不得不充满警惕:如果让他们救人,一旦局面失控,全跑了怎么办?
废墟中不时传来凄惨而悲切的呼救声,武警和管教似乎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余地。“好!救人!但如果有人想趁机逃跑,就地正法!”一个手臂上全是血的警察使劲地向空中举了举冲锋枪。
当时的决定老赵当然清楚,这其实是个赌局。
人性的两面
犯人被编成了三个抢险组,这是一个在武装警备监视下的特殊抢险队伍。
“可是谁也不能否认,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有闪光的一面,哪怕是十恶不赦的罪犯。”如今已60岁的普金仓是当年看守所监管一班的管教,他说当时他们有些低估了犯人的觉悟。
黑暗中,囚犯们很快投入抢险战斗。他们和所有在废墟上的抢险者一样都“豁出去了”,面对生命危急的呼救,他们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拼尽全力地撬呀,背呀,扛呀。
满手是血,满脸是汗,囚犯们小心翼翼地抱出那些被砸伤的孩子,背出那些吓呆了的老人。扒出来的大多是重伤员,断手断脚的比比皆是。每当扒出遇难者的尸体,囚犯们都忍不住发出轻轻的叹息,甚至有人还会伤心落泪。
强奸犯王某以前是医生,他自告奋勇站了出来,指挥众人抢救伤员,这个断肢的怎么接,那个断腿的如何绑;有个犯人被砸坏了膀胱,被尿憋得死去活来,惨叫声不断划破夜空,格外凄厉。因为必须有管子才能导尿,可四周一片废墟,到哪儿去找管子啊,眼看无计可施,一个犯人二话没说就凑了上去,用嘴帮他吸出尿和血……
这里不再有警察和犯人的区别,只有死人和活人、救人的人和需要救助的人。
被救出来的轻伤囚犯又迅速投入到救人的队伍中去,没有绷带他们就撕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没有工具他们就用手扒,抢救结束后,没有一个犯人的手是完好的。
天已放亮,能救的都救了出来。犯人们由看守干警重新集中起来,一个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当干警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三个。事后查明,有两个犯人因为离家较近,救完人后溜回家看了看妻儿父母,然后主动回来自首了,还有一个是精神分裂症患者。
没有借助任何工具,犯人们徒手从砖石瓦砾堆中扒出了112人,创造了奇迹!
地震带给人们的无疑是毁灭,可是那些犯人却获得了新生,当他们奋不顾身抢救别人的同时,也拯救了自己。据说,后来有不少犯人改了自己的生日———7月28日。
特别“共处”
当犯人们还在废墟上救险的时候,看守所已开始将几个奄奄一息的重伤干警和囚犯向外转运。
负责转运的看守干警田国瑞,在当时采取了一个被人认为“冒险”的安排,开车的司机是囚犯,照看伤员的也是囚犯。“急呀!没有别的办法!”退休在家的田国瑞至今回忆起来还很庆幸。
当时转运的车是几经周折找来的一辆破旧“嘎斯51”,没人能开。“流氓犯”龚某进来前是个司机,跑过很多险路。这人主动请缨,田国瑞没顾上犹豫就同意了。
一段不寻常的行程。驾驶室内,田国瑞一只手比比划划地给龚某指路,一只手一刻也没有离开腰间的五九式手枪。龚某两眼紧盯着路面,为了让伤员少受颠簸,每遇坑洼、凸突的路面他都仔细绕过,努力让车平稳,既不突然加速,也不突然刹车。
路上,下雨了。雨点打进车内,冻得体质虚弱的伤员们直打哆嗦。这时,照看伤员的囚犯李某悄悄地把自己的狱服盖在了伤员身上,而自己却光着膀子缩在一旁。
没有吃喝,没有喘息,田国瑞和龚某不分昼夜地往返在唐山和周边县丰润、遵化、玉田之间。身体实在撑不住了,田国瑞从附近找来些炒玉米,两人就着路边的雨水坑,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吃起来。
大部分犯人的转移是在地震后的第二天夜晚,这期间200多名犯人都聚集在废墟上的一块露天空地上,两天里看守干警和犯人一起经历了太阳晒,暴雨淋。犯人们情绪基本稳定。
连夜转移犯人时,干警们打着自制的火把照明,用军用卡车分两批将犯人分别送到了当时的遵化县看守所和玉田临时收容点。整个转移过程,紧张而疲惫,但没有出现任何“闪失”。
在抢险救灾中表现优异的犯人在震后得到了减刑。
(本报记者:静冬)
民间记忆:一方白帕送她俩远行
讲述人:阚力萍
地震时:在唐山发电厂工作
(唐山地震给许多家庭以重创。)
地震那年,我入唐山发电厂刚刚一年。住在单身平房宿舍内。老天有眼,尽管震掉了四周的墙角,但最终房子没有倒下来。使我们这帮单身女孩儿得以死里逃生。
我从床底下拽出吓昏了头的张玉芬,使劲拽开被震得变了形的门冲出去,我们被门外尺把宽的大裂缝和一堆堆凸起的沙包惊得目瞪口呆!
突然醒悟过来的张玉芬,尖叫一声,拉着我跑向电厂工房区。她的大姐、电厂医院的医生张桂兰一家全砸在屋内。微弱的呼救声,使我们两个合起来体重还不足170斤的瘦弱女孩,陡然生出一股疯劲,把大块大块的水泥板一块块掀开。指甲磨掉了,血淋淋的,但也感觉不到道痛。
在我们两人的共同努力下,终于将其姐姐张桂兰、姐夫及一个他们的一个女儿扒了出来。但是他们的另外两个双胞胎女儿却死在床上。骨盆被砸伤,双手血肉模糊的张桂兰,眼泪汪汪地看着右脚骨折的丈夫,心如刀绞地看着两个震亡的女儿。她劝我们,还是先扒活人吧。
共同的灾难使人们一下子缩短了距离,不知是谁有见识地喊了一声:“赶快去扒药品”。余震不断地向人们身上洒下砖石瓦砾。人们为了救治伤员,不顾自己的安危,依次排好队,快速地往外传递着药物。我们将这些药品运到小学操场。张桂兰医生协同几位医护工作者马上进行现场救护。经她包扎处理的伤员一批批地运往飞机场转送外地。过了很长时间她这才发现丈夫的伤口因没有及时消毒,已经感染,也才忆起仍压在房内的一双女儿的尸体。她拖着极度疲劳的身子,回到了自己的“家”。女儿们的尸体已被解放军扒出来,娇小的身体并排着摆在地上。她流着眼泪给小姐妹两个梳头洗脸,往小姐妹发紫的手里,塞上一方白手帕,宛如送她俩远行。她扒出两条崭新的被子,裹紧小姐俩的身体,撕心裂肺地眼看着女儿的尸体被装上翻斗车运走……
(本报记者:闫漪 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