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表 本报记者严利

　　7月12日，广东省劳动保障厅厅长方潮贵公布了广东最新的最低工资标准方案。从9月1日起广东最低工资标准将有较大幅度上调，其中广州市的最低工资标准将由684元上涨到780元。

　　此举意味着外来劳务工密集的珠三角在9月1日后将成为全国最低工资标准最高的地区，广东2300万农民工将成为最主要的受惠群体。

　　在实施最低工资标准制度12年后，广东省突然收回各地市自行选择最低工资标准的权力，改由省政府统一制定，各地市遵照执行。

　　最低工资调整着眼于解决分配不均，广东此次调整最低工资标准已经在全国引起连锁反应，目前，上海、江苏的最低工资标准为690元，有消息说两地正准备将标准调高到700元。

　　作为从1994年以来一直参与最低工资标准制定的见证人，广东省劳动保障厅工资处处长黄林琰昨日接受本报记者独家专访，首度披露此次最低工资标准制定的台前幕后。

　　为什么调整最低工资？

　　保障广东的2300万农民工的收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收入差距

　　记者：这一次调整最低工资标准，珠三角成为全国最高地区，进行这次的调整背后的目的是什么？

　　黄林琰：今年国务院5号文强调要“解决农民工收入偏低问题”。5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专门研究收入分配问题，要求着力提高低收入者收入水平，使全体人民都能享受到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成果。

　　按照中央的精神，公务员的工资制度要改革，退休人员养老金和居民低保费标准也将提高。作为适用于广大劳动者的最低工资标准，也需要进一步提高。

　　记者：有人问，现行最低工资标准和广东GDP增长速度是否过于悬殊？

　　黄林琰：经济增长和个人收入分配不相适应，这也是调整的原因之一。

　　1995年到2005年，广东省GDP增长了265.77％，职工平均工资增长了189.7％，两者不相适应。最低工资增长的就更少，平均才89.2％，相当于GDP增长幅度的1/3。

　　记者：在新标准中，广州执行最高一档780元，但是广州市刚发布的社平工资是2820元，这是否意味着，最低工资标准主要是保障农民工权益的措施？

　　黄林琰：这段时间关于垄断行业的高收入已经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收入差距已经成为全省全国关注的焦点话题。较大幅度提高最低工资标准，将有效提高低收入者收入水平，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收入差距。

　　说实话，最低工资标准主要就是保障广东的2300万农民工的收入，同时受惠的还有一部分集体企业职工。

　　为什么收回选择标准权力？

　　主要问题是各地市自由裁量权过大，很多地方选择的标准过低

　　记者：我省现行最低工资标准是在2004年年底出台，是否都是由各地自行制定？

　　黄林琰：在1994年启动最低工资保障制度后，由各市自定标准，报省政府备案。1995年后就改由省政府规定标准分类，再由各市选择一到两个标准施行，地级市具有一定的自主权，到2004年年底都是这样操作的。

　　但是在这10年的操作中，我们发现一些问题。在调整最低工资标准时，意见很难统一。一些地方认为最低工资过高，将会给企业老板带来成本压力，同时会间接影响当地投资环境。因此在我的印象中，已经调整的6次中，有几次遇到的阻力很大，有些地方要么不公布新标准，要么拖延数月甚至半年后才执行。

　　另外，各地市自由选择标准的做法有利有弊。主要问题是各地市自由裁量权过大，很多地方选择的标准过低。

　　记者：很多人很感兴趣，最低工资标准究竟是如何算出来的？

　　黄林琰：在制定标准前，我们进行了广泛调研。在计算方法上，这一次采用了以比重法、恩格尔系数、线性支出系统法、国际收入比例法和马丁法为基础的组合测算法，这几种办法既有定性的方法，又有定量的方法，用各种办法测算平均，制订的最低工资标准较为客观合理。而过去只是采用恩格尔系数进行计算的。

　　记者：调研的企业有代表性吗？

　　黄林琰：绝大部分国有或外资企业的工资，远远高于最低工资标准，因此，此次我们重点调研的是农民工较多的制造业、建筑业、批发、零售、餐饮业等行业，同时，这些行业的工资偏低。

　　记者：换言之，这一次调整最低工资标准，实际上由省政府统一进行，各地市已经不再自行制定。是吗？

　　黄林琰：是的。这也是在全国开了一个先例。此次明确指定各个城市应该适用的标准，即是说由省政府规定各个地方的最低工资标准，各地级市彻底失去了自行制定标准的权力。当然在做这个工作前，我们也向各地市进行了沟通，达成了共识。

　　记者：在上一次调整最低工资标准前，就有一个消息传出，说珠三角农民工12年工资才增长了68元，因此出“民工荒”。是否有这个说法？

　　黄林琰：我觉得这至少是一个不客观不符合实际的说法。这种说法被媒体披露后，我们立即调查其来源，但是至今也找不到出处。

　　记者：这么说12年增长68元是讹传？

　　黄林琰：首先是12年来连最低工资提高的幅度都不止68元。1994年广东实施最低工资标准以来，省政府7次调整最低工资标准，全省平均增加了352元，珠三角地区一般执行第一类、第二类标准，第一类标准从最初的320元已经提高到780元，增加了460元；第二类标准从当初的280元提高到690元，增加了410元，远远高于68元。

　　再从职工平均工资来看，全省平均工资2005年为23900元，是1995年平均工资8250元的2.89倍，10年增加了15650元。其中珠三角地区2005年平均工资是1995年平均工资的2.52倍，平均每月增加了1210元，增长最低的江门市平均每月也提高了626元。

　　另外，根据去年对全省农民工工资调查显示，2005年全省农民工的月工资为893元，相对1995年的每月380元，10年增加了513元。

　　记者：有些企业老板可能很难理解，他们认为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一个清洁工岗位就值600元，但是现在最低工资标准让这个岗位可能升值到780元——是不是最低工资制度这一政府行为干预了市场行为？

　　黄林琰：实行最低工资制度是法律赋予政府的行为，是政府实行的一种制度保障。所谓在市场经济体制下，工资应由市场机制决定，政府不应干预的说法，是不对的。

　　最低工资标准和市场工资率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最低工资是国家实行的一种保障制度，不是企业的工资支付标准，在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体制转轨过程中，市场决定工资的机制还比较脆弱，特别是在“强资本、弱劳工”的情况下，政府对劳动者的基本生活建立保障制度是必要的。

　　调高工资会使企业外迁吗？

　　只要企业可以承受，就不会搬迁。有57.8％的企业老板选择不会搬迁

　　记者：劳资双方对于调整工资这个问题显然很难达成一致意见，企业老板都说对企业生产经营有影响？

　　黄林琰：这种说法是片面的。从表面上或单个企业看，提高最低工资标准，会增加企业成本。但从整体上看，提高最低标准，反而有利于经济的发展。提高工资有利于解决劳动力的短缺问题。

　　调研显示，43.1%的老板认为最低工资标准对企业生产经营影响较小，有30.1%的认为没有什么影响。选择影响较大的只有4.6%,选择影响很大的有22.2％，这两类企业主要是劳动密集型企业。最低工资一旦提高，这对以加班时间长为主要特点的企业人工成本将产生很大冲击。

　　记者：另外一种说法是，一旦提高最低工资标准，将会有企业外迁？

　　黄林琰：最低工资标准就更不是企业外迁的主要因素。在调查中，不少企业老板都表示企业搬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涉及到政府批准、租赁厂房和招收工人等一系列问题。人工成本高低只是其中一个方面的问题。即便是最低工资有所提高，只要企业可以承受，就不会搬迁。在这次调查中，有57.8％的企业老板选择不会搬迁，有30.8％的老板选择了最低工资提高不是搬迁的主要因素。选择一定搬迁的只有2.5％。

　　标准上调如何保障实施？

　　违反了最低工资规定，劳动者可以向劳动保障部门投诉，还可向工会反映

　　记者：有没有一个证据，可以直接证明最低工资对企业的成本影响并不大？

　　黄林琰：以深圳市为例，企业人工成本只占总成本的8.21％，其中制造业企业为6.92％。这意味着即使人工成本上升10％，企业总成本上升幅度也不到1％，而且最低工资标准是最低的工资水平，对企业成本的影响更是微不足道。如果一个企业连最低工资标准都不能支付，那么这个企业更应该好好地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了，就要进行技术升级了。

　　部分被调查企业以食宿费冲抵工资，或加班费用来计入最低工资标准，都属违法。

　　记者：还有一种现象，政府规定了最低工资标准，但是企业可能会阳奉阴违？

　　黄林琰：对于最低工资标准的监督，我们一直在加大宣传力度，同时规定用人单位应该最低工资标准发布后10日内，将标准向本单位全体劳动者公示。如果企业违反了最低工资规定，劳动者可以向劳动保障部门投诉，还可以向工会组织反映，通过工会组织向劳动保障部门举报。另外，我们也将加强劳动监察力度，发现违反最低工资规定的行为，依法处理，决不姑息。

　　采访手记

　　社会结构转型

　　落下一招妙棋

　　在广东省政府组织的这次调研中，发现一线生产工人的月平均工资仅为806元，这与10多年前打工者收入相差不大。而农民工权利得不到保障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企业老板招工难，调研发现，目前整个珠三角加工制造业工人缺口高达200万人。

　　一些地方为了迁就一些所谓的投资者，故意把该地区的最低工资标准定得很低，甚至在选择最低工资时，宁愿选择最低档。所以，要有效解决这一问题，须从保障权利、规范权力入手。

　　有鉴于此，课题组提出了几项具体的改革建议，包括：政府管理体制改革，改革税收制度，统筹城乡发展，重视就业、教育和社会保障等基本制度，建立利益表达和协调机制，为困难群众提供利益诉求途径，提高和扩大社会对利益冲突的容纳能力等。而此次广东省在调整最低工资标准时，不再放权给各地市，同时直接指定各个地级市应该适用的标准。

　　珠三角新最低工资标准成为全国最高的背后，我们尚需要关注另外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那就是如何监督企业执行。课题组在调研中发现，最低工资制度执行不力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执法不严。某些地方政府出于保护企业的目的，对劳动执法存有抵触情绪。甚至当初课题组为了获得地方职能部门的支持，根本无法公开以“研究最低工资”的名义进行调查——否则可能连工厂都进不去。

　　当然，此次广东调整最低工资标准，其更长远的目的是为了经济社会结构转型而布下的妙棋。广东近年来大力扶持的重化工业，同时要发展东西两翼经济推动传统产业向山区转移，调高最低工资标准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