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划人语
以乡镇机构改革为核心的农村综合改革正在全国各地迅速铺开。
这次机构改革是对农村管理体制的一场重大变革,涉及大批人员的去留和利益调整,农村基层机构面临一场急风暴雨式的洗礼。
我们注意到,济阳县在山东省率先完成乡镇机构“瘦身”。面对“难上加难”的人员清退与分流,他们的变革平稳有序。作为“首吃螃蟹者”,济阳的探索无疑可以为后来者提供借鉴,这也是我们推出这组报道的初衷所在。
改革大潮席卷下的每一个人,都面临抉择。我们选取这场改革中几个层面的代表人物,力求从他们的视角审视变革中的冲击、压力和机遇。———任旭强
“痛”并期待着
导报记者 王新亭 济阳报道
原机构人去楼空
轰轰烈烈的乡镇机构改革已经结束,张兆刚那颗躁动了半年的心也终于平静下来。
今年3月,济阳县开始实行乡镇机构改革试点,乡镇工作人员精减了1017人,力度之大,前所未有。张兆刚所在的孙耿镇也精减了117人。
今年29岁的张兆刚原在济阳县孙耿镇的经建委工作。在机构改革之前,镇经建委共有工作人员20多人,除了10个正式工作人员,还有10多个临时工和合同工,属事业单位。机构改革后,他所在的经建委已被撤销,10多个临时工和合同工已被全部清退;包括张兆刚在内的4名工作人员到了孙耿镇农村公路管护中心;5名工作人员留在镇政府,但都换了工作岗位;1名工作人员自谋职业去了。20多人的单位一下子撤销了,20多人也各奔前程。
来到镇政府会议室接受采访的张兆刚站在窗前,指着对面的一座小楼说,当时我们的办公室就在那儿,但现在已人去楼空。说这些时他神情落寞。
角色大转换
今年4月,经过笔试、面试和综合考评后,张兆刚争取到了一个新岗位,那就是到孙耿镇农村公路管护中心当一名养路工,这是一家企业。5月底和镇政府签订了《转岗安置协议书》后,6月初就去正式上班。
在镇经建委工作时,张兆刚主要工作是招商引资,给来投资的项目办手续,工作比较轻松。到了农村公路管护中心后,他的主要任务是维护村与村之间的公路。济阳县在三年前开始实施公路村村通工程,目前村村通已完成98%。孙耿镇有76个村,村村通公路达到了130多公里。
孙耿镇农村公路管护中心有5名工作人员,张兆刚分管的维护公路有40多公里。现在他每天的工作就是骑着摩托车,带上铁锨在分管的公路上巡逻,看到公路有损坏的地方就下来维修。他说,由于公路大多是新修的,路况较好,只是路肩、路坡容易出现问题。最让他头痛的是下大雨和农民浇地的时候,公路的路肩、路坡最容易被破坏,他的工作也最繁忙。
昨日的“铁饭碗”
从镇政府的一名工作人员,到一名养路工,张兆刚感受到了心理上的落差,更让他失落的是,在镇政府上班时,每月的工资都是固定的,而且随着工资的上涨,以后自己的收入也会越来越多;而农村公路管护中心是企业单位,工资能发多少,全凭他们5个人的工作能力。
1999年,张兆刚从一所学院毕业后,直接分到了孙耿镇政府,这也是济阳县最后一批分进镇政府机关的大中专毕业生,他自己觉得很幸运,他的家人也很替他自豪。当记者问他工作变动后,是否怕见亲戚朋友。张兆刚显得很羞涩,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说妻子很理解自己。他介绍,在2003年镇政府实行轮岗时,他的妻子就下了岗。下岗后,妻子就贷款买了一辆中巴跑客运,一月平均收入在1000多元,比上班挣得还多。妻子的下岗让他早就有了思想准备,也明白了外边的机会很多,不一定非要留在机关。
在经建委上班时,张兆刚的工资每月是500多元。到农村公路管护中心后,他还没有领过工资,但他认为以后的收入能比在镇政府上班高。他介绍,管护中心主要是维护村级公路,镇政府每年要给拨维修费。小的维修,管护中心自己做。大的维修就要去找村里,让村里出钱出人来维修。另外,镇政府还给了管护中心一项政策,那就是让他们在公路两旁种树,以后树长大了卖了钱,按一定的比例给他们提成。
张兆刚的父母在本县新市镇的老家种地,身体不错,不需要张兆刚照顾。自己的一家三口,月收入在1500多元,生活得也不错。但他说,因为买车、买商品房,他还有2万多元的贷款,使他感到了压力。
上下齐“开刀”
虽然被镇政府分流出来,但张兆刚还是很“服气”。他介绍,在竞争上岗过程中,笔试、面试都是由县政府统一组织,在进行民主测评时,也让参与竞争的人回避,避免人为因素,而且当场唱票。然后根据以上三项总成绩进行排名,非常公开、公平。
同样让他服气的是,这次乡镇机构改革并不是只拿普通工作人员“开刀”,乡镇领导干部职数由123人减少到72人,精简了41.5%,精简得也很厉害。现在镇领导干部除设1名专职副书记和两名专职副镇长外,全部实行交叉任职。被裁减下来的乡镇领导和普通工作人员一样,自己寻找出路。机构改革,最难改的就是人。张兆刚说,在机构改革时,由于实行统一的政策,不管你的关系有多硬,一个也不照顾,所以大家也就都能接受。
被分流是痛苦的,但张兆刚对镇政府的安排还是心存感激。为解决分流人员的出路问题,济阳县在乡镇机构改革中,推出了清理清退、提前离岗、病退、离职待岗、自谋职业、到村任职、转岗安置和创办实体等八条分流路子供大家选择。张兆刚说,镇政府对他们这一批人的转岗安置还是很照顾的,镇政府新成立了劳动保障服务中心和农村公路管护中心两个单位,分流了8名工作人员,在失业、养老、医疗等社会福利和保障问题方面,出台了统一政策。而所有的临时工和合同工是一律清退,其中有的人已在镇政府工作了30多年,和他们比比,自己还是感到满足。
经受洗礼
导报记者 吕文 济阳报道
7月17日是星期一,正是机关单位最忙的时候。上午10点,当记者来到济阳县济阳镇综合办公室时,刚刚上任3个月的副主任钱卫东一手拿一部电话,正忙得不可开交。他一边细心聆听着领导的要求,一边向身边的工作人员交代着什么,还不时匆匆翻阅放在桌子上的通讯簿,通过电话与有关部门进行沟通。
记者被请到镇党委副书记庞兴友的办公室中暂时等候。看得出,庞兴友对这位年轻能干的副主任相当赏识,他在向记者介绍镇上机构改革情况的同时,一再催促工作人员去替一下钱卫东,让他到这里接受采访。稍倾,钱卫东擦着满头的汗水走了进来,刚一落座便开门见山地让记者“只管问”。
既打雷又下雨
身材修长的钱卫东今年只有32岁,举手投足间透着几许谦和与儒雅,同时也不乏年轻人的朝气与精干。谈到对此次乡镇机构改革的感受,他最深的体会是“这次来真格的了”。
钱卫东1996年毕业于山东省税务学校,随后被分配到当时的济阳县回河镇财政所工作。2001年回河镇合并到济阳镇后,他又来到济阳镇农税所任职员,这一干就是10年。农税所是专门为征收农业税而设立的机构,因各村都有协税员协助工作,所以大家的工作很是轻松,“一年只忙春秋两季,只收现金,不收实物,加起来不过一个月就把全年的活儿干完了。”全所20个事业编制人员根本用不了,剩下的时间里与人们印象中机关单位的闲散景象并无二致,喝茶、聊天、扯皮成了“家常便饭”。直到今年3月份,乡镇机构改革正式开始后,钱卫东及其同事们才被结结实实地“镇”了一家伙。
“应该说,在济阳县的8个乡镇和1个办事处中,济阳镇机构改革面临的压力最大,因为它的人口最多,分流的人员也最多。”副书记庞兴友插话说,现在的济阳镇是在2001年由当初的4个乡镇合并而来的,人口达8.5万人,占全县的近六分之一。虽然乡镇合并时也进行了一些机构改革,但清退的大多是合同工和临时工,干部职工仍然人数众多:330人的在编人员中,行政编制40人,事业编制290人。此外,还有54名合同工和临时工。
而按照《济阳县农村综合改革方案》,除党委、人大、政府等机关外,改革后各乡镇统一设置4个办公室、5个财政拨款事业单位,原来的17个站所和委办要进行撤并;行政人员只保留31人的编制,事业编制减得最狠,只留下40人。此外,还有到村任职人员50人。除去全部清退的合同工和临时工及其他分流人员外,离职待岗人员达150人,自谋职业者1人。
“这次可不像前几次那样干打雷不下雨了,从原来330人的编制一下子减少到71人,压缩了近五分之四,放在谁身上能不急?”钱卫东想起来都有点后怕。
“白热化”竞争
“当时竞争的激烈程度完全可以用白热化来形容。”钱卫东仿佛回到了神经高度紧张的那几个月,“各部门的竞岗比例最少是3:1,我竞岗的综合办竞争更为激烈,只有10个编制,竞岗者最少也有三四十人,非常具有挑战性。”
钱卫东是一个“很有心”的人。早在2004年开始听说农业税要取消的消息后,他便敏感地关注起机构改革的动向,并在暗暗地做着思想准备和学习准备,并接触了一些办公室的工作。今年3月份,看到中央一号文件后,对其中有关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特别是涉及到乡镇机构改革的部分格外关注,并进行了认真的学习。
钱卫东的努力没有白费。4月中旬,经过层层近乎残酷的筛选,凭借扎实的基本功和优异的成绩,他终于如愿竞争到综合办公室副主任这一让人“眼馋”的职位。他所在的农税所20个在编人员全部参加了考试,最后竞争上岗的也只有6人。
“尽管最后我留了下来,可考试前也不可避免地做了最坏的打算。”钱卫东实话实说,“当时想,若考不上肯定要离职待岗了,干了10年最后被刷下来,拿60%的工资不说,家人、邻居、同事、朋友怎么看你?肯定会认为你工作不努力,能力不强,想一想若那样情面上肯定受不了。如果去做买卖,一时间真不知道从何入手,心理压力之大前所未有。”
一次“洗礼”
相比以前,钱卫东所在的综合办工作任务更多更重了,“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他不但要负责日常管理,负责有关文件起草、召开会议等工作,又增加了统计等业务,还要落实党委、政府、人大交办的各项任务,综合协调工、青、妇有关工作。好在他有一定工作经验,而且不怕苦不怕累,再加上脑子灵,很快便进入角色,得到了领导的器重和同事们的尊重。
采访结束后,钱卫东带着记者来到离职待岗人员张玉义开设的电脑专卖店中参观,他们两个曾经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如今却走上了两条不同的道路。看到张玉义自我创业趟出了一条路子,且收入比较可观,钱卫东坦言自己以前的一些想法确实有些偏激了,“只要自强不息,抓住一切机会,做买卖何尝不是一条出路?”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全看自己如何调整心态、如何应对了。
尽管如此,钱卫东对自己的选择并不后悔,但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沾沾自喜:“人各有志,既然命运把我推到了这个位置,我就要尽己所能把本职工作干好。”经过这次洗礼后,钱卫东的神态中多了一份难得的坚定与从容。
缴了保险走得坦然
导报记者 任旭强
通讯员 马晓光 刘军 济阳报道
“当时真有些下不去手啊!被分流、清退的这些人,最长的已经在乡镇工作了32年。”王向军神色肃然。“虽说改革是新鲜事物,可一旦摊到谁头上,有几个人能冷静接受呢?”
王向军是济阳县孙耿镇党委书记。在关系到人员进退去留的乡镇机构改革中,承受压力最大的就是他们这些基层负责人。
然而,面对“难上加难”的人员分流,王向军却实现了机构平稳“瘦身”。此前,该镇“吃皇粮的”共有195人,现在仅保留78人,117人走出乡镇政府。
孙耿镇是此次济阳县乡镇机构改革的一个缩影,该县在山东省率先全面完成此项改革。在这次对农村管理体制的重大变革中,济阳的探索与实践,为后来者提供了诸多启示。
“动真格了”
王向军是一位身材魁伟的北方汉子,说起话来声音洪亮。记者注意到,谈起此次机构改革中的人员分流与清退,他话语中带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次是动真格了。”王向军说,改革前孙耿镇有113名正式在编人员,以及82名合同工、临时工,总共195人,现在只留下78人,分流、清退比例高达60%。这是几年来,改革最彻底的一次。
机构改革中,感觉最为困难的就是人员的进退与去留。王向军坦言,虽然在乡镇工作工资不高,合同制工人月工资大约为六七百元,但是在街坊四邻看来,这工作挺体面的,毕竟这是在镇政府上班啊!许多人普遍在乡镇干了一二十年,现在被分流了,回去后感觉在亲戚朋友面前有些抬不起头来。
分流人员中,年轻人还好办,他们普遍身强力壮,有文化,又敢闯,所以承受能力比较强。
最难的是那些40岁以上的人,他们原来大多在乡镇从事收缴农业税等行政命令性的工作,没有太多技能,现在回到家里,在体力、技术经验上都不如村里的同龄人。
其实,乡镇机构改革,最重要的原因是基层政府职能转变了。过去是向农民催粮、催款,而现在则是实实在在的为民服务,可以说,随着农业税的全面取消,机构改革势在必行。
“这么大幅度的人员分流能够平稳进行,一个重要原因是为他们补缴了养老保险,解决了大家的后顾之忧。”王向军解释道,根据改革配套政策,他们将分流人员在乡镇工作期间的养老保险分三年缴清。“孙耿镇光今年就缴纳了47万元的养老保险金。”
这就叫无情分流,有情操作。
压力与责任
有压力的不仅仅是王向军这样的基层党委书记,改革的决策者们更是感到责任重大。
“这次改革是在探索中前行,坦率地讲,压力大,责任也重。”济阳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文东河语气诚恳。
作为探路者,面临的风险毋庸讳言。各乡镇分流、清退比例普遍超过50%。改革前,他们到湖北等地考察时,发现当地乡镇工资低,一般人员月工资仅为三四百元,这样分流起来更容易些。而济南的工资水准比湖北要高,相对而言,乡镇工作更有吸引力,所以分流难度要大得多。“许多同志在岗位上辛辛苦苦工作了这么多年,一下端走他们的饭碗,能否保持稳定是个大问题。”
担心,各方面都在担心。领导干部担心搞不好要出乱子,动真的又会得罪人;干部职工担心程序不严,害怕下岗落聘,既丢面子,又丢饭碗;基层群众担心改革换汤不换药,流于形式,走了过场。
正是因为有压力、有顾虑,所以在操作过程中,更加注意公平、公正、公开。例如,面试时,为防止应考人员托关系找考官请求照顾,他们在考试前一天下午3点才明确考官名单,要求所有考官下午4点到县委开会,文东河在会上专门向他们强调考试纪律;会后,县纪委当场收缴他们的手机,代为保管到考试结束;当晚,全体考官都住宿在周边的惠民县;第二天早晨,才抽签决定各人去哪个考场。这种程序,在最大程度上保证了考试的公平和公正。
这样,即使考试成绩不好的人,心里也服气。
济阳县委组织部副部长肖文正是此次乡镇机构改革的组织者和参与者之一。他介绍,在方案实施前,济阳县还特意将改革方案拿到济南市政府法制办,专门征求了法律专家的意见。整个过程,可谓慎之又慎。
“探路者”
作为在全省率先完成乡镇机构改革的“探路者”,济阳的经验颇具借鉴意义和探讨价值。
“整个机构改革政策中最核心的一条,就是为所有分流人员保留养老保险。”文东河对此感触颇深,大家没有了今后养老的后顾之忧,所以普遍走得比较坦然。
机构改革后,济阳县乡镇管理成本降低1/3,农村税费改革成果得到巩固,农民负担进一步减轻。
记者问道,过去我国数次改革都没有走出“精简———膨胀———再精简———再膨胀”的怪圈,那么本次改革能否彻治这一痼疾?
文东河说,关键是要有制度保障。目前,他们实行编制实名制,谁是行政编制,谁是事业编制,每个人都一目了然。以前,就算超编也无法明确到哪个人,而现在谁占不占编制,一清二楚。
而且,全县推行“乡财县管”,由县里控制乡镇的财政资金,乡镇所有人员的工资都由县财政统一支付。这样,乡镇即使想聘用人员,也无法支付工资。今后除了公开招考公务员、转业军人安置之外,乡镇机构不可能再进人了。
当然,改革也会产生新的问题,例如,像县城所在地济阳镇共有10万人口,目前班子职数只有9人,其中镇党委7职,明显感到管理幅度过宽,管理难度加大。根据山东省有关规定,8万人以上的乡镇党委可以设9职,这样看来,领导职数也应适当根据各乡镇具体情况灵活确定。
济阳的探索,无疑为后来者提供了重要经验。
我的未来我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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