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希望我不是照相的而是治病的
主持人:唐老师也保留了当年很多珍贵的照片,您当时也是随军记者?
唐禹民:我当时在北京军区空军政治部是专职摄影干事,76年唐山地震发生后,领导派我还有两名文字记者三个人,随同军区空军领导司令部的有关人员组成了飞行筹备组,我们随他们震后第一架飞机落到唐山。 当时地面全都瘫痪了,地面根本联系不上,气象、风向各方面基本是空白没有保障。飞机几乎是在冒着小雨迫降到唐山机场。
唐山机场据有关人员讲,唐山机场在打钻的时候,打到80米的时候打不下去,岩石非常坚硬。从唐山机场看破坏不是很大,唐山机场伤了一些人但是没有死人。当时感觉唐山地震也就这样,没想到。当天晚上下大雨,我们也没地方呆,开始在汽车里面呆着,披着雨衣。
第二天早晨天亮之后,老百姓往机场涌,很多都伤了,马路上全都是人。唐山厂站当时就是一个团的编制,有一个卫生队,就20几个卫生人员,平时对机场人员进行检查,治疗头疼脑热,真正的大病还得送医院。一涌进来那么多伤员招架不住了,赶紧上255医院,结果送到医院一看那儿停了,后来又返回机场,这时候感觉到事态的严重,这时候我还在机场。
29号我们到市里去了,当时马路根本没有车,全部步行从唐山机场到市区,一路上马路上全都是人,自行车、小推车推着伤员到市里。到市里一看,整个建筑基本都毁了,马路边上摆着到处都是尸体。我们走了一圈,当时没有人哭,人都特别无助,那种神情木呆呆的,很突然的一场灾难。
主持人:我们问了好几个人都说唐山是没有眼泪的。
唐禹民:对,看不到人哭,真的没有。在唐山地震当中,作为一个摄影记者,我采访了一些对象,感触很深,我们照相当时在那个社会背景下,人们对照相印象当中好像在休闲的时间娱乐、结婚、逛公园去照,遭这么大的难,死那么多的人在这儿照相,普通老百姓很反感。我在开始照相的时候就像平时一样把相机挂在脖子上照,后来耳边听到一个人说,“这人怎么还照相?是不是阶级敌人?是不是给阶级敌人搜集情报?”还有人说“你再照砸了相机”,这时候我就比较警惕把相机收起来,有时候看到没人了,在包里面对好光圈,靠着树赶紧照两张,跟搞地下工作一样。
就是摄影包还惹了祸,从铁路车站往北走,铁路两边埋了很多坟头,死的人都埋在那儿了,还有很多伤者在马路上。他们一看我背包以为我是大夫,他们说大夫,给两片止疼片吧。我说我没药,我不是大夫。伤的人脸色都发紫发灰,腿上盖着被子,突然把被子歇斯底里一扬,真是震惊了,我头发都竖起来了,小腿都断了连着一块皮,骨头渣滓都露出来了,底下都黑了,上面用布袋子扎着。那个人估计是活不成了。当时心里很难过(哽咽不能言)。
主持人:为了拍照,可能有时候没法去救人,心里有过煎熬吗?
唐禹民:我作为一个摄影者记录者应该拍下来一些照片,但是那种情况下我是一个亲历者,我感觉我就是一个唐山人,伤者就是我的父老兄弟,兄弟姐妹,这时候我抛开我是一个摄影者,是一个记录者,从感情上来讲也不允许我再拿出相机对准他们。
我从复兴路往路北区走的时候经过一个小山街道,那个街道像北京的天桥一样,过去饭店、茶馆、游戏厅很繁华的地方,那个地方很惨,房屋全部倒了,道路本来就不宽,最后可以说没路了,走的时候踏着废墟迈着死人过来。走到小山那儿看到几个尸体,有一个30几岁的妇女还在动,我蹲下一看,短头发,全身都是土,嘴唇在抽动,嘴唇发白,当时脑子里面打了几个问号,这个人是自己爬出来的?还是别人救出来的?伤在哪儿了?她的亲人呢?当时脑子又一转,我怎么不是一个医生呢,我怎么没学医呢?我特别想去救她。可是我不懂医,另外我兜里也没有医疗药品,什么东西都没有,我真想救她,可是我不懂。我最后搜遍全身有两块压缩饼干,是我的中午饭,刚到机场的时候没有食堂就吃压缩饼干,我还背了军用水壶有半壶水,把水壶跟压缩饼干搁在她眼前。
我当时赶任务赶紧离开那儿了,这个事情过去到现在已经30年了,每每想起这件事,心里就感到很愧疚,另外也很牵挂。30年了,不知道这个妇女坐起来吃了饼干喝了水,解放军医疗队来了给她救活了还是饼干还放在那儿,水壶还放在那儿,她再也没起来。在那个环境里面,眼看着人死了,真是无能为力。这件事对我的触动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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