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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从职业学校毕业的林碧权(左一)与几位同学一起转行推销轮滑。 颜晓明 摄
记者 唐迎春
他们是广东一家职业学校的职校生,半工半读,上学期间,他们至少在五家以上的工厂里干过活,从十五六岁到十八九岁,他们在工厂里得到了很多人生历练。但是,工厂给他们留下了痛苦的记忆,今年毕业找工作,他们约有一半人放弃所学,远离工厂,来到广州从事服务行业。
职校生半工半读是教育部提倡的办学模式,如何让“半工半读”取得更好的社会效果,有哪些问题需要引起重视?前天,本报记者采访了××职业学校03机工一班和03塑控一班的7名职校毕业生。
天天加班一个月仅得90元
03机工一班班长林碧权:“我们班一学期大约有两个月在学校读书,其余都在工厂做工,半工半读。”
第一次到工厂干活,林碧权和他的7个同学来到一家电子厂。这家厂是做DVD的,70多人的规模,干活的全是职业学校的学生。工厂只有一间厂房,没有风扇,焊锡铁的浓烟充满整个车间,很刺鼻。林碧权说,他们8个同学负责焊电路板,分派给他们的任务是,平均每人每天至少完成100个电路板。
“根本完不成任务,只有加班才能做完当天的活。”林碧权说,晚上干到12点钟,又累又饿,回到宿舍,经常停水,有时几天都冲不上凉,想喝白开水,没有。同学们推林碧权为代表,去和老板交涉,要求改善条件,他提了三点要求:1.工作时间太长,要缩短工时;2.晚上加班,应该发加班费;3.希望每天有水喝,能冲上凉。
交涉之后,厂里没有任何变化,林碧权他们叫学校老师来厂里交涉,但是没用。在这家厂里撑了一个月,最后,他们跟工厂结算工钱,除掉伙食费、住宿费,他们每人只拿到90元的工钱。
马松瘦得不像样了,林碧权的皮带扣扣到了最后一个眼,回到学校,有女同学问:“你们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
拖欠工资是家常便饭
杨桂辉是这所职校03塑控一班的班长。2004年,杨桂辉第一次进厂做工。这是一间照相机加工厂,要了杨桂辉他们班20个同学去干活。厂里对学校承诺的工资是每天20元,8小时工作制,加班费是工资的1.5倍。同学们去到厂后,工资改为每天10元,加班费每小时1.5元。
一进厂房就咳嗽,味道太难闻了,杨桂辉说,干了29天后,他们跟老板闹得很僵,做满一个月了,十几个同学要求工厂发工资。
杨桂辉他们一共讨要了三次工资,第一次,老板没理他们。第二次,工厂保安围住他们,推推搡搡,不许他们进厂门,最后,给了他们每人100元。第三次,他们再次去劳动局投诉,隔着大铁门,厂里给他们发了工资。杨桂辉拿到了405元,还有5角厂里不肯给。
老板不拿他们当人看待
三年的半工半读,林碧权、杨桂辉、马松他们在很多家工厂干过,最让他们怀念的是深圳一家精密电子厂。
“加班时间短,每天晚上只干到10点钟,晚上有夜宵,白天工资17元,晚上加班费每小时3.8元,工作条件可以。”说起深圳这家厂,林碧权赞不绝口。
“深圳这家厂,主管不骂人。”马松说。“也不像其他工厂,睡的床摇摇晃晃,晒衣服没地方。”杨桂辉说。
半工半读三年,每个人至少待了4家以上的工厂。林碧权说,学校和老师经常去工厂交涉,交涉没结果,同学们很快就换了一间厂。
去过那么多厂,留给他们的印象是,老板不拿他们当人看待,主管骂人,全国各地的脏话都可以听到,女孩子们受不了,很多哭着回家去了。
安全问题让他们却步
“说心里话,我很喜欢我的专业,能把一块铁做成自己想要的形状,削铁如泥,我觉得我很厉害。”杨桂辉说,后来,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机器人,说不定哪天会出事。
杨桂辉的一个同学在一次操作中,差点把小手指给丢了。那是一次晚班,操作是正确的,但那个同学的左手小手指被卷到刀下,锋利的刀口切断了他的筋膜。杨桂辉陪他去医院,上千元医药费,起初老板一分钱也不肯报销,后来虽然给报了,但是硬说操作不当,骂他,要开除他。
还有一个男同学,被一把没柄的锉刀戳穿了整个手掌心,血肉模糊,养了一个多月的伤,手掌还没完全好。
在一次机器操作中,马松被一根飞起来的断刀打中头部,这是今年3月的事。他的同学在操作塑控铣床的铣刀时,忘了给刀片盖盖子,一指宽的刀片突然崩断,从空中飞过来,扎在马松的头顶上,顿时鲜血直流。“有时防不胜防,自己做得再好,但别人的一个失误可能就要了你的命。”马松说。
签好协议保护权益
就林碧权、杨桂辉、马松他们的半工半读经历和择业,记者昨天下午电话采访了广东省教育厅职成处副处长李洪。
据介绍,职业学校工学结合、半工半读模式是今后发展的方向,教育部前一段时间曾发通知,要求各地各职业院校要进一步加强校企合作,加快推进职业教育人才培养模式的根本性转变。
李洪说,目前一部分半工半读的职校生毕业后放弃所学,不进工厂,他们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了。其中的原因是有一些学生不愿干辛苦的活,而学生提出的问题也值得关注。半工半读办学模式的探索有一个过程,希望职业学校在安排企业时,跟企业要签好协议,学生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应该写进协议,要保护学生的正当权益。
半工半读的目的还是希望学生们能学以致用。李洪透露,广东省教育厅准备在下半年召开一个职业教育改革的会议,估计对职校生教育会有新的部署。
宁愿回家种田也不去工厂
03机工班开始有70人,第一学年结束,走了20人,第二年学年结束,又走了一部分人,到毕业时,只剩下37人。
“能坚持下来的都是精英,我们得到了很多锻炼,也养成了一个习惯:自力更生。我相信,我去到哪里都饿不死,去到哪里都能找到活干。”马松说,在厂里做工,干一个月,最少一次他只拿了80元工资,最多一次拿了900元,一般也就是200元~400元的工钱,家里每月给300多元生活费,比妹妹上高中的费用少。
“半工半读对我的人生是一种历练,这样的学校太少了,我们经历了很多,从心底里,我感谢学校和老师。”马松说。
他们对半工半读的评价还有很多,譬如,半工半读的学生年龄还小,社会经验少,容易受伤害;在工厂里基本上是加班加点,安全防护措施和医疗措施不到位,有些私人的工厂更离谱,焊锡铁连口罩都没一个,对身体不好。
马松和他的同学们多次提到,他们不想再去工厂。他们从5月份开始找工作,但谁都不想再回工厂。杨桂辉说:“说到工厂我就很害怕,我以前也想,把学校里和工厂里学到的技术用来做一点事,但现在,我怕了。哪天没饭吃了,我也不去工厂,我回家去帮爸爸妈妈种田。”
杨桂辉去了广州番禺一间手机店,卖了一个月手机。他看不惯同事搞假,该配两块电池的只给人家配一块,他当面说过同事。有一天,店长对他说:“你不用上班了,你不适合在这里干。”
杨桂辉来到广州沙面,帮一家少年英语报打工,在学校门口摆摊征订。摆了三天,他自己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于是辞工了。
7月,杨桂辉、林碧权、马松、张洁灵等陆续聚到一起,到了现在的俱乐部,一边跟着台湾来的教练学习轮滑,一边推销。他们每个人都进步很快,有的还当上了教练。他们说,能教小朋友学玩轮滑,能接触不同的人,干得很开心。
“所有毕业的同学中,约有一半人没有去工厂,到了服务行业。”马松说,放弃学到的技术,他们不觉得可惜,至于以后怎样,只能是努力干着。总之,绝不回工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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