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愿提及30年前,因为那是一场沉痛的回忆。
但,只要电视上一提到唐山,她还是会全神贯注地看。“我总觉得,那个城市和沈阳一样,都和我息息相关。”
2006年7月6日,沈阳医学院沈洲医院,今年53岁的党委副书记姜辉端坐在办公室,讲述起她永远不会忘记的1976年7月……
“没有一位同学考虑这些危险性,全都踊跃举手,愿意加入”———
赶赴唐山,即刻起程
1976年是姜辉大学时代的最后一年,此时的她正忙于实习。 这年年底,她将从中国医科大学医疗系毕业,正式成为一名白衣战士。
1976年7月28日凌晨,在大学宿舍里感到明显地震的姜辉无从知道,唐山在这次地震中经历了什么。
7月28日天亮后,姜辉继续到病房实习,一个消息让姜辉认识到昨天晚上地震的严重性:从山海关开始,铁路受地震影响发生严重变形,连夜乘火车赶往唐山的医疗队受阻,急需空运医疗队过去。
姜辉和她的同学们立即来到医大礼堂外面,只听负责召集工作的老师说,有地震,需要有医务人员过去,有危险性,因为一直有余震。姜辉回忆,“没有一位同学考虑这些危险性,全都踊跃举手,愿意加入。”
来不及准备任何行李、干粮,姜辉和几位身体条件好、专业素质过硬的同学被“点兵”,即刻起程。
姜辉回忆说,根本没有通知家里的时间,在上午11时许,北京派过来的飞机停到了沈阳东塔机场,姜辉作为沈阳医疗队的一员,登上了飞往唐山的飞机。
“没有吃中午饭的时间,登机前的所有时间都用于准备医疗用品、生理盐水、药品。”姜辉说,因为是第一次乘坐飞机,再加上胃里没有食物,所有医疗队员都感到身体极度不适,时不时干呕。
“伤者都望着我们的帐篷,他们相信,只要走进来,他们就有救了”———
沈医疗队第一个到达
“毛主席万岁!”1976年7月28日的下午,唐山的机场被黑压压的伤员和口号声淹没。
姜辉说,唐山地震前她曾参加过海城地震的救助,“我知道震后的场面会很悲惨,但是,在机场一下车,我还是被那场面惊呆了,伤员们一听我们是辽宁派来的医疗队,就知道是政府派来救他们的,人们一齐喊‘毛主席万岁’。”
当时的姜辉没办法知道堆在唐山机场的伤员有多少,也没有人有时间清点人数,也许是几千,也许是几万,总之眼睛能看见的地方,全是断腿断臂的,还有的已经死了。
“我的一个女同学,刚一下卡车,一个小伙子冲上来把她抱起来就跑。原来,他的家人马上要不行了,他怕我们一时救治不到他的家人。”姜辉说,回忆30年前的那个7月是对自己的一种折磨。
据了解,辽宁沈阳组织的三支医疗队:医大一院、202医院、陆军总院,于唐山地震当天即抵达现场,是全国第一个到达唐山救援的医疗队。202医院与陆军总院被派往唐山市内救治,而医大一院留在机场救治,姜辉也留在了机场。
姜辉回忆,他们一到机场,只用了20几分钟就搭起4个帐篷,分科建起包括处置室、手术室的临时“医院”。“手术台一搭起来,马上开始第一个截肢手术,同时其他救治帐篷里开始外伤缝合。”
“外面排着长队的伤者都望着我们的帐篷,他们相信,只要走进来,他们就有救了,”姜说,“那样的场景,我们不敢抬头,没有时间抬头,就是一刻不停地抢救!抢救!抢救!”
“我们拆房子,锯木板,做夹板,被面撕了当绷带,被里的棉花做成酒精棉”———
物资缺乏,电线当导尿管
随着救治的展开,问题也很快出现了,“因为我们是先头部队,大批的救援药品还没运到,唐山已经断水、断电,而我们随身带的东西非常有限,根本供不上这么多伤员。”姜辉说救治的前三天是最艰难的。
“夹板没有了,怎么办?”
“酒精棉没有了,怎么办?”
“盐水不够了,怎么办?”
“导尿管没有了,截肢的病人一刻也不能再憋了,怎么办?”
每个救治的帐篷里都有医护人员在大声喊,医生比病人还急。姜辉说:“唐山人民已经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我们,我们能不急吗?”
“在那样的生死关头,人是什么办法都能想出来的。”这段回忆让姜有些激动,“最后没办法,我们这些实习医生冲上机场屋顶,拆房子,锯木板,做夹板。然后去唐山老乡的帐篷里要棉被,拆被,被面撕了当绷带,被里的棉花做成酒精棉。”
“导尿管最难找,最后我们把机场的电线找出来,用抽出中间铜丝的电线当导尿管。”
盐水没了,只能把盐兑了河水,沉淀一下就去给伤口消毒。
麻药实在不够了,只能给做手术的伤员用,一般的缝合都不用,只能让伤员忍着。
“我给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缝合,他的左胸到后背半个身子全被钉子划开了,几乎露出了骨头。就是这样的缝合也没有用麻药。小伙子一声都没吱,就咬牙坚持着。”
姜辉的眼圈通红,她说:“这样艰苦的医疗环境,唐山人挺过来了,现场所有唐山老乡都把自家的棉被拿出来了,自己睡在地上。现在想想,真的不可思议,如果没有人们的互助,如果没有他们自己的意志力,只靠医疗,是做不到的。”
姜辉说,到唐山的第一天,所有医务人员一直工作到天亮,之后才有一部分人去休息几个小时,然后再回来接替还在工作的同志。
姜辉不记得在唐山的第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她能肯定的是,28日下午到唐山后直到深夜,她和她的同志们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更没时间吃东西。
“那时候,我们已经不能细分工了,随时都有事情做。每个人都不需要指挥,不需要说话。除了几位外科医生在不停地做手术,我们这些学生和护士,一会儿去拆房子做夹板,刚拆完房可能马上要缝合,再去帮手术医生做截肢……”
面对这样的场面,姜辉说:“每个人都变成了机器,有时看着有的人因伤重死在了我们的帐篷外,我们的痛苦不比他的亲人少一分,但是,我们没有时间流泪。”
“我们目的很单纯,就是救人,唐山需要我们,什么困难都不怕”———
靠信念挺过来的23天
最艰难的三天过去了,药品和其他物资从全国各地被空运来,上海的医护队也赶到唐山,姜辉随医院又被派到开滦煤矿,直到8月19日才离开,这支医疗队在唐山“作战”23天。
姜辉说,医疗队里大部分是女同志,当初走得太匆忙,大部分人和她一样,只有身上穿的一套衣服,23天都没有换过。
“头发洗没洗也不知道,只知道当时连兑盐水的水都很紧张,天很热,我想我们身上的味儿不能好闻。”当说到自己当初所受的苦时,姜辉反而笑了。
记者问姜辉,这样恶劣的环境,对于一个20多岁的女孩子来说,真的太难了,是怎么挺过来的。
姜辉没有回答,她在自己的书柜里拿出一个像新华字典的小册子,她把书皮打开后,记者才知道,那是《毛主席语录》。“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还能拿出来这个东西很奇怪?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是怎么也理解不了的。”姜辉笑着说。
她没有给记者解释拿这本书的用意,她只给记者讲了她救治过的一个唐山开滦老矿工的故事。
“当时,我和医大一院的张锦老师及其他几个同学,一起救治了一个在开滦煤矿下埋了15天的老矿工,陈树海,他当时50多岁了,”姜辉说,“这简直是个奇迹,一个人怎么可能15天不吃不喝活下来呢?当时国外媒体都报道了。”
姜辉说:“当时我也很好奇,在护理他时就问他是怎么活过来的。陈树海说,他靠吃窑衣(矿工穿的棉衣)填肚子,心里一直想着毛主席说的‘排除万难,争取胜利’。”
姜辉说:“那个时代的人都有这样一种信念。我们去救治的医生和大学生们也是一样,目的很单纯,就是要去救人,因为唐山需要我们,什么困难,什么危险都不怕。那是心底的想法,很简单。”
“1976年的唐山已是一片废墟,现在听说唐山建设得很美丽”———
想去探望今天的唐山
“回忆30年前的唐山,现在心里还只是沉重和痛苦。”姜辉不愿再回忆下去。
作为救援者,姜辉说,面对太多的不幸、残缺、病痛,她不得不让自己变得麻木,因为———对死的哀叹和对生的庆幸无规律地间或进行,一个医疗者身在其中必须努力置身事外。
而更多的感悟发生在回来之后。恢复正常的生活节奏,逐渐理顺的脉络,却更让痛苦清晰。
姜辉说,唐山地震后,一个1976年前一年搬到唐山的老邻居又回了趟沈阳,一家6口只剩下他一个人。姜辉说,“那位叔叔看不得一个个沈阳的老邻居家里的团圆美满,再不敢与老邻居们走动。”
姜辉说,与那位叔叔有相同经历的人,在唐山有太多太多了,让人不忍提及。
当姜辉得知很多那场地震中的幸存者特别想见曾经帮助过他们的沈阳人时,姜辉很感叹。她说:“1976年的唐山已是一片废墟,看不出哪是街道,也看不出哪里是住宅,现在听说唐山建设得很美丽,我也真愿意去看看,看看她的今天。”本报记者 经淼 曹雯雯
记者留言
采访中,姜辉一直表示不要用真名更不要刊登她本人的照片。
她说,每次回忆那一年的经历,她都要伤心一次,很刻骨,不愿提起。她觉得自己当初仅仅是个没有毕业的学生,救援中也仅仅是做些缝合之类的“小事”,不值得宣扬。
在记者的再三要求下,姜辉同意了用真实姓名,但照片却坚决不让刊登。
她说:“人家那么大的灾难,我一个人的奉献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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