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五姐弟的后地震生活
本报记者 南香红
永恒的阴影
山。文化路。文化楼。
39幢一模一样的四层楼房,一列一列麻将牌一样排列——地震后唐山最常见的楼房和最常见的居住格局。
16号楼2单元8室,饭香夹着电话、游戏机、电视的吵嚷声。
“来吃吧,来吃吧,冬瓜肉馅的。”二姐张凤霞一会就打出了十几个电话。
一顿水煎包招来了张家五姐弟。
这样的情景每周甚至每天都有,他们从城市的各个地方聚在一起,为了一顿肉饼、饺子或者更小的由头。
他们都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孩子。白发和皱纹也悄无声息地长了出来。
他们五个分成了两拨儿,大姐和小妹双眼皮大眼睛白白净净;另几个黑、瘦,头发卷曲;他们说大眼睛双眼皮的像了母亲,黑、瘦的大概像父亲。
他们不知道父母的遗体落在了哪里,没有从废墟里挖出一张父母的照片,也没有找到一件遗物。时间渐远,父母的样子甚至都模糊变成了一个个不能连续的片断,但血脉的延续是那样地明显,卷曲的头发从后代那里东一个西一个地冒出来。
用了30年的时间,这个残破的家庭又生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废墟上新长出来的唐山街巷里散落着姐弟五个的小家庭。他们中有的房子很大,装饰得时尚,有的简陋而促狭。但是所有家庭的日子都过得平常而温暖。
“地震的时候”。
张家五姐弟一开口,总是用这句话开头儿。
他们清理记忆,计算时间,回想自己的生活,甚至计算自己的年龄都是以“地震的时候”为零点和标尺。
张家五姐弟的生活开始于地震的时候,前面的日子都被地震震碎了。地震作为一个永恒的记忆嵌入他们的生命里。
三姐张凤丽刚一从废墟里挖出来就跑着玩去了,“玩了一趟回来,人家说爸爸妈妈死了,就这样还是不知道哭呢。”张凤丽说。
直到人家要把父母拉走埋掉了,她才明白过来,扑在妈妈身上不让人动,她大哭着说妈妈只是睡着了,睡一会就会醒来。这就是她对地震现场的记忆。
痛,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袭来,好像随着身体的长大痛也会生长似的。张凤丽13岁的年纪就失眠了,身边没有了妈妈温暖的身体。
大姐张凤敏和二姐张凤霞在废墟里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等扒出来一看,自己的家没有了。这是他们刚搬来的新居,父亲非常爱这所房子。从此,大姐二姐的梦总是和房子有关:又要搬家了,一所大房子,父亲忙啊忙,她们高兴啊,但是房子总也住不上。
弟弟被扒出来的时候,“脸青得像个茄子,我就想着找点水给他洗干净,邻居大人们喊,这会儿了上哪儿整水洗脸,爹妈都没了!我一下站在那儿,爹妈死了?!心里迷糊的不知道哭。”大姐说。
家,崩解了。手里抱着的弟弟要靠她们养大,她们的角色将是姐姐、父亲、母亲。
大姐张凤敏准备了老鼠药,准备撒在锅里姐弟五个吃了一起去死:“爹妈都没了,活着那么难,死了算了。”死的念头不止一次地出现。但是,看着小弟又实在不忍心。
对于弟弟张学军来说,他不知道姐姐们付出的努力:
生不着炉子。生了炉子又不会做饭。学会了擀面条,不会切,用手扯。有土豆不知怎么吃,学会了炒土豆丝就顿顿吃,直吃到见到土豆就犯迷糊。缝被子,别断了四根大针手指流血,只好放声大哭。病了,发烧,不知道是怎么了,尽守着水缸喝凉水。
张学军不理解自己的生活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样,他想回到那样的生活中去,得不到的时候,他采取的方法就是“耍疯”。
“一喝片汤我就犯迷糊,我不要吃。”
“我要吃妈妈烙的那种又黄又脆的饼。”
“我放学的路上心里想的是蒜苔炒肉,你们咋就不知道!”
要知道,这个张家惟一的“男根儿”,是和父亲一样享受男人的待遇,可以“上桌”吃饭,还可以尝点酒的,而和他双胞胎生的姐姐凤琪只能围着桌子绕边儿,父亲高兴了才会叫:“老闺女,过来!”抓一把花生米塞在小手里。
姐弟五个睡一个炕,小弟偏要在中间划出两条线,谁也不准过线,弄得四个姐姐没地方睡觉。“我打了他一巴掌,他大哭着要妈妈,我们五个就抱在一起哭。”大姐说。
哭着哭着弟弟突然说:“姐,我再不耍疯了,就是天天喝片汤,也不分开,咱们使劲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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