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区孩子的动荡记忆
唐山大地震那会儿,我才14岁。作为新移民,全家老小六口人从东北刚刚迁居到天津,住在河东区紧靠海河的一个大院里。那时的天津,到处是小平房。我住的大杂院,住了十几户人家,每家两间小屋,加在一起也就15平方米左右。 不大的一个院子里,几块木头支上油毡顶,就是厨房,几十口子人吃喝拉撒全在院子里,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
1976年7月28日凌晨,天津正在下小雨,雨水顺着房沿滴下来的声音却很响,把我砸醒了。懵懂间,忽然就感到身下的床板颤了两下,再看睡在床里边的妹妹,猛地就坐了起来,她也不说话,一抬腿,跨过我下了床直奔门外,连鞋都没穿。我刚要喊“妹妹发臆症了”,话还没出口,身下的床板就剧烈地抖动起来,紧接着,就听到房子里的门窗桌椅板凳都发出吱吱喳喳的叫声。一阵乱响后,整个房子就来回摇动起来。
我吓得呆坐在床上,看见爸妈被摇得东倒西歪,嘴里都变了声地喊着:地震了!地震了!他们扶着墙,踉跄着把小脚的奶奶拉出了门。至于我自己是怎么出去的,至今我都想不起来。
唐山大地震,天津也是重灾区。大地震也就是动了一分多钟吧,天津市的小破平房倒了一大片。一夜之间,断壁残垣,本来就艰难的生活,又加上了对大自然的恐惧。跑到了街上的人们,全都穿着大裤衩小背心,光着脚站在泥泞的街道上,惊慌地感受着随时而来的一次次余震。
大人们都愁眉苦脸,无计可施。但孩子们却个个精神抖擞,兴奋异常。他们瞪着大眼珠围着我妹妹,不断地追问这个全院第一个跑出来的小人儿,她是怎么先知先觉地认定床板颤两下就是地震,而不是她姐蹬的?妹妹尚小,一时无法归纳。只有我心里明白,妹妹又故伎重演了。辽宁海城大地震时,我家就在辽宁,地震来时,只有几岁的妹妹也是全然不顾酣睡的我,先于全家人跑了出去。等爸妈拉着我抱着弟弟逃出来时,妹妹正站在大街上东张西望地傻看哪。
从7月28日起,我们的生活就进入了无序的状态。家是回不去了,每家的房顶或墙角都震开了大口子。大家在街道上盖起了防震棚,一家一伙挤在里面。说是防震棚,实际上就是用破木箱垒成四面透风的墙,上面压上防水的油毡。做饭还是得回到院子里去做,但随时可能发生的余震,使得主妇们决不敢在里面多呆,担惊受怕地把饭弄熟了马上就端着锅跑出来。但我们孩子们却特满意防震棚里的生活。每天我们也不上学,连作业都懒得写,整天东摇西晃,到处看热闹,吃饭时就一人端一大碗简单的饭食,在防震棚里窜来窜去。
震后没几天,我妈妈就作为卫生防疫人员奔赴了唐山,一去就是半个多月。爸爸在单位搞抗震,也整天不着家。我不得不担起看家的重担。我要照顾好奶奶,管住弟弟,最要命的是,我不管走到哪儿,都要带上在我看来爱干傻事的妹妹,她小小年纪就经过两次大地震,我老担心她受刺激。
快开学的时候,我妈妈从唐山回来了。她嘴唇干裂,一脸的疲惫,也不跟我们说话,倒在床上就睡,不吃不喝的,一睡就是一天一夜。院里的人都想听妈妈说说唐山的事,可我妈就不提这一段,别人一问她就闭着眼睛摇头。多少年以后,我妈都还是一听别人说唐山地震就闭着眼摇头,嘴里还嘟囔着,那人死的呀……,说她能活到今天够本了。
1976年的我们,在防震棚里一直住到11月底。当再厚的棉被也抵挡不住凛冽的寒风时,我摸着自己凉凉的鼻头,知道必须回到裂了口子的房子里了。两年后,我家搬进了地震后新盖的楼房,生活进入了一个新的轮回。现在,我和我那已是大学老师的妹妹,还经常会回到天津,体味小时候在老院的生活。海河依旧,如今只有一座抗震纪念碑矗立在美丽的市中心,无声地记录着我们曾经熬过的那段艰难岁月。 (责任编辑:梅智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