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震难消
上午10点多,作为临时指挥部的唐山机场开始高速运转,数不清的飞机起起落落,空气被巨大的发动机的轰鸣震动着。40岁的航行调度主任李升堂带领4位幸存的航行指挥员,一直坚守在通讯车上。由于通讯近乎瘫痪,他们只能肉眼目测各种飞机的位置,凭经验“指挥”飞机起降。
在通往机场的路上,那些光着脚甚至赤裸着身体的人们跑着,或者爬着,他们莫名地认为,只有机场才能帮他们挣脱死亡。
这一时间,李宝祥也已被人救起,他的腿被压得太久,失去了知觉。他呆坐在瓦砾上,没有见到姐姐。到处都是尸体,爸爸和妈妈也被抬出来了,他们躺在地上,脸色青紫,圆睁的眼睛像是要炸裂。邻居在一旁说:“你爸你妈走了。”李宝祥毫无反应。若干年以后,李宝祥才意识到,父母是被房梁压住,活活憋死的。
半个小时以后,李宝祥已经可以站起来,他找不到那些玩耍的街道,找不到电影院和少年宫,他觉得自己“五迷”(当地方言,意为神志模糊)了,开始梦游一样地走个不停。李宝祥还茫然地在废墟和尸体间游走,他看到一座住宅楼已经倒塌了一半,两个解放军战士刚刚爬上残余的楼体准备救人,大地又剧烈地摇晃起来,住宅楼完全塌陷到一片腾起的烟尘里,两位战士也随之消失。
据多位地震亲历者回忆,7月28日的早晨、上午和傍晚,发生了多次强烈的晃动,事实上,在此之后,唐山大地震的余震一直没有平息的迹象,直到2003年,还发生了4.4级的余震。
这天下午2点多,李洪义上了一辆运送伤员的卡车,车上躺着14名二五五医院受伤的女兵。途中,甄颖颖突然喊起来:“洪义,抱我坐起来!”20多岁的她几乎一丝不挂,只有一块布条搭在胸前,与其他伤员不同,她的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惨白的脸上分明露出死亡的气息。
“再抱紧一点。”这是甄颖颖最后的一句请求。在战友的怀抱里,她的身体渐渐瘫软下去,身为医护人员,此刻除了一副臂膀,竟没有任何挽救生命的设备,这让李洪义心如刀割,他说自己永远忘不了甄颖颖临走时,那平静却渴望的眼神。
这天下午,民兵连的马连长绑着两个村民来找杜文清,说他们参与了对村里砖窑的哄抢,其他村民只是抢苇席搭窝棚,这两个人还顺手拿了三角皮带。杜文清说,抢苇席的就算了,这两个人,也等恢复秩序后再处理吧。
在唐山市区,盗抢财物的现象要更为严重。市民郭家麟清楚记得,有的人只为偷几块手表,被民兵用钩子钩住锁骨示众,在树上活活吊死。
郭家麟的房子,当时与唐山看守所仅隔一条马路。看守所的房屋和围墙在地震中全部倒塌,近在咫尺的神秘世界突然毫无遮拦地呈现,却只能看到零星几个受伤的士兵看押着几个受伤的囚禁人员。
傍晚六点多的时候,杜文清和几个同事从废墟找出一点面粉,一点酱油,琢磨着怎么利用一个金属暖水瓶把面饼烤熟。杜文清的弟弟从另一侧的市郊徒步赶来,带来了家人都还健在的消息。另外四位同事为杜文清高兴,但也更加焦躁起来。市区情况如何,亲人是死是活,他们完全没有获取消息的办法。只是听说,“市内全平了”。
1976年唐山部分数据
人口 105万(震前)
GDP 75.47亿元(1975年)
农民人均纯收入 106.1元(1975年)
长夜
不知道谁给了李宝祥一个军用小水壶,他斜挎着它,在雨水中继续“五迷”地游走,直到夜色降临,才遇到一个邻居,被领进了临时搭起的一处帐篷。
凌晨挣脱死亡,夜晚寻找栖所,这一切都更像是一种本能,无论成年人李洪义、杜文清,还是孩子李冬生、李宝祥,在7月28日这一天,他们都几乎失去了情感,多日以后,他们才突然陷入极度的恐惧和悲痛,无法自拔。
7月28日晚上,曹国成等人回到单位,继续参加救援。两天之后,李玉林才重新见到妻子,并知道他们的亲属中共有14人罹难。不过,唐山矿在地震中创造了奇迹——井下2000多名矿工陆续被营救出来,居然无一伤亡。
直到大约一周之后,李金山找到自己的姐姐,李洪义知道住在沧州的妻子平安的消息,而李冬生知道上夜班的母亲不幸遇难,已是两个多月以后。李金山、李冬生和李宝祥,都在那个漫长的7月28日失去了父母亲,后来,这几个地震孤儿成为石家庄育红学校的同学。
对于七八岁的孩子来说,父母的容貌并没有清晰存留在记忆里。李宝祥或许相对幸运一点点,他的亲属后来在废墟里挖出一张相片,那是母亲与朋友的合影。
“7·28”深夜,李冬生住进邻居搭起的帐篷,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尽管马四叔的女儿白天即已失去脉搏,他却认为她还活着,执意把孩子也放到了帐篷里。8岁的李冬生枕在10岁女孩冰凉的肚子上,昏沉地睡去。来源: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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