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
太危险的地方,符传泉一般不让吕大俊去拍,为此两人经常吵架,甚至好长时间不说话。可是,一遇情况,俩人还是开车就走。
跟踪秘拍枪支交易最危险。一天,他俩获得一个重要线索:一群犯罪嫌疑人要露天进行枪支交易。俩人爬上八楼,但窗外探出的一块水泥板,正好挡住向下看的视线。符传泉用一根绳子拴住腰,趴在水泥板边沿拍,吕大俊负责拽住绳子。
“往下边看一眼我都头晕。我一边死死拽着绳子,一边小声喊:‘太危险,能拍多少拍多少,快回来吧!’符传泉不甘心:‘不行,吕老师,他们一下子要交易5支枪呵,我一定要拍到。’”
还有一次,犯罪嫌疑人把交易场所选在洗手间,里边空间狭窄,没有藏身的地方。符传泉爬进天花板里,整个人拘在一根15厘米粗的水管上。天棚里的死老鼠散发着恶臭,下头便池反上来的气味剌鼻。怕自己控制不住打喷嚏,他用卫生纸将鼻孔塞住。但百密一疏,符传泉匆忙爬上去时忘了关手机。幸亏他拘了一个多钟头,手机始终未响。
大多数时候,他俩还是跟踪秘拍“两抢”犯罪嫌疑人。有一次,他们跟踪犯罪嫌疑人到一处工地,房子刚盖到二层,吕大俊和符传泉分别藏在路两边二层楼板上秘拍。路上过来一个领小孩的妇女,犯罪嫌疑人冲出来抢她的包,见人不撒手,掏出刀便砍。站在楼上的符传泉急了,本能地往前冲,去救人。他忘了自己站在二楼,一迈腿,人“咕咚”掉了下去。对面楼上的吕大俊赶紧跑下去救他。经医院诊断,符传泉的第12节椎骨内裂,从此落下了腰疼的毛病。
可能是靠得太近,有一天夜里他俩跟踪秘拍时,被犯罪嫌疑人察觉。他们故意把符传泉的车引到一条窄道上。摩托车突然掉转车头,冲着他们猛开过来,汽车来不及掉头。犯罪嫌疑人冲上来,挥舞着棍子、砍刀,对着汽车“噼哩叭啦”一阵猛砸,符传泉掏出枪,被吕大俊一把按住:“千万不能开枪!”他俩狼狈地抱着头,匆忙之中打转方向盘,跑掉了。
“他们认为我俩是记者,否则,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自从汽车被砸,符传泉感觉总是秘拍非常被动。于是,他萌生了打入犯罪团伙内部的念头。
经过一段时间的跟踪侦查,符传泉和吕大俊大致摸清了海口市“两抢”犯罪团伙的基本情况,共有16个,成员近百名。有湖南帮、湖北帮、东北帮、深圳帮,光是海南当地人组成的犯罪团伙就有六七个,其中最疯狂的要数“飞龙帮”。“飞龙帮”的老大,是一个外号叫“董大”的新疆人。
董大时年38岁,身高1.85米,强壮,能打,手狠,性情暴躁,说一不二。他早年来海南打工时,因抢劫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2003年初提前两年被释放。董大出狱后,纠集阿平、小帅等人结成团伙,疯狂作案。他们白天睡,晚上抢。每人随身带个塑料袋,里边装着毛巾和牙刷,走哪儿睡哪儿。
一天半夜,符传泉和吕大俊发现了董大。董大提着事前准备好的一袋卫生纸,走到一座高架桥附近诱骗“摩的”司机,车载他走到边防医院路段时,事先埋伏在这里的阿平等几个人一拥而上,把“摩的”司机掀翻在地,董大用匕首顶住受害人的脖子,将人拖到路边草丛里一顿暴打。他还脱下自己的袜子塞到受害人的嘴里,抢走摩托车一辆、小灵通一部、人民币30多元。
董大一伙不慌不忙开着抢来的摩托车,到一家歌舞厅门前准备销赃。董大用手机联系购赃人,最后他们约在武警海口市支队门口附近,从容不迫地交易。摩托车以600元脱手。
“飞龙帮”作案的规律一般是下午去踩点,回来后在茶艺馆、歌舞厅、保健休闲中心密谋策划,深夜动手。有时一个晚上连续作案两三起。他们有稳定的销赃渠道,赃物通常不存放过夜,甚至作案之前就联系好销赃人。一般全新的铃木王125C摩托车卖1000元左右,半成新的300~500元,旧的100元就出手。
董大频繁作案,在黑道上混出了名,海口各个帮派都敬他三分。他也常请各帮派头目吃饭喝酒,笼络人心。符传泉和吕大俊跟踪发现,董大近日连续纠集各帮头目开会。这天中午12点,在龙昆南路湘菜馆门前,董大又召集各路人马开会,参加者共14人,一伙人蹲在街上热烈地讨论着。
符传泉躲在二楼厕所里向街上俯拍,吕大俊藏在一辆出租车里偷拍,他们拍了足足两个多钟头,获悉一重要信息:野心勃勃的董大,要成立董氏集团公司。
董大在会上说:团结就是力量,合心合力,有福共享,有难我自己担,大家以后就合在一起做。你们要认我为老大,我们几伙人合起来成立一个公司,大家以后做事全部听我指挥。他还提出:公司对兄弟们“开工”要统一安排,以后抢来的钱,50%存入公司账户,50%当场分给参加作案的人。存入公司的钱,是有人被抓、受伤、生病时的费用。公司的账目一星期核对一次,不干活的人,每天到公司吃饭要交10元伙食费,不能白吃。会议还规定,以后凡是有人被抓捕,由“阿桃”负责跑关系,费用由他说了算,公司全部支付。开会时,一个叫“格令”的团伙头目,因发表不同意见当场被殴打3次。
成立抢劫犯罪集团公司,这在海口史无前例。听完符传泉和吕大俊的汇报,局领导指示:现在尚不能收网,继续跟踪,要把海口“两抢”犯罪团伙的情况彻底查清。
卧底
这天,符传泉和吕大俊开车路过一个“两抢”高发地段,见路边躺着一个人,浑身是血,神志不清。他俩把人抬上车,火速送往医院。急救室的医生说,这人流血太多,再耽误十来分钟,命就不保。临走,符传泉和吕大俊掏出各自身上六七百块钱,凑作医药费,还留下手机号,但没说自己是警察。
几天后,他俩又转到救人的地方,听路边人们议论,前两天有个家伙抢劫时,被市民逮住,打了个半死,后来人不见了,可能是活不成了。
咦——,该不会是我们救的那个人吧。俩人眼光一碰,立马开车往医院赶。晚到一步,医生说那个人刚刚离开。这条线索断了。
又过了几天,中午,符传泉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前几天,你是不是救过一个人?”符传泉说有这回事。“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你救的那个人,我想见你一面。”符传泉听了一阵激动,强作镇定地说:“我现在有事,一会儿给你打过去。”
挂断电话,他赶紧向局里汇报。符传泉表示这是打入犯罪团伙内部的最佳时机,局领导最终同意。但要求吕大俊做好外围工作,保证符传泉的安全。
晚上,到了见面地点,符传泉的手机响了,刚要接电话时,一个男人扑过来,拍打着他的肩膀,大叫:“哎呀!真是你呵,我可找到你了。”这个人叫阿疤,是董大手下的一员干将。
阿疤把符传泉当救命恩人。他问符传泉在哪里做事?符说给人开车。
“一个月给你多少钱?”“七八百块。”
“太少了,跟我们干,一个月少说一万块,你帮我们开车就行。”
阿疤把符传泉介绍给董大。“想入伙,行呵!”董大猛吸了几口烟,突然抓住符传泉的手腕,将烟头按在上边,烫出个疤。他说:“既然你想做我的小弟,我董大先给你盖个印吧。”符传泉从此跟黑帮混在一块,居无定所,昼伏夜出。
因为符传泉是海南人,会讲本地话,董大让他去跟其他的海南帮联络,说服他们加入董氏集团,听董大指挥。符传泉正好借此机会,跟其他抢劫团伙接上了头。他把摸到的情况告诉吕大俊,如果团伙成员可能在什么地方出现,便通知吕大俊去拍。拍回来后,由符传泉辨认,片子上的人是谁,都干了什么。
“飞龙帮”每周都到海边练飞车,吕大俊便躲在树后面秘拍:两辆摩托车加大油门,飞速对开,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啪地拽下对方身上的包。一辆急驶的摩托车,突然原地360度大拐弯,车头“噌——”地立了起来。
董大的大哥要出狱,让符传泉去监狱接人,然后把人直接拉到海边。按照黑帮的习惯,刚出狱的人一定要去大海里洗澡,洗掉身上的晦气。吕大俊一路跟着,秘拍这群人在海滩上的吃喝玩乐。
突然,团伙里的一个人看见了躲在树后的吕大俊,操起一把水果刀冲过来。
“别砍,别砍。我是游客,我拍照纪念。我走我走。”吕大俊说。
“再拍,我砍死你!”对方凶狠地威胁道。
接头
连着三天,符传泉都没跟吕大俊联络。吕大俊有点沉不住气了。
“按照约定,我不能给他打电话。我们联系的办法是到黑帮经常出入的街心公园,那里有一条石凳,有情报,阿泉就会往石凳底下塞张纸条。”第三天中午,吕大俊又跑到公园的石凳下翻看,仍一无所有。吕大俊连忙向领导反映:阿泉失踪了。
领导一听,也急了。“你俩是搭档,你要保护他,作为外围联络官,连人都联系不上,你是怎么做的工作?找不到人,就处分你。”一顿数落,吕大俊的头更大了。出了分局,他魂不守舍开着车,在大街上漫无边际地转悠,转来转去,不知不觉又回到两人接头的地点。
吕大俊躺在草地上,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才能跟符传泉联系上。无意中瞥了一眼石凳,“咳,有小纸条了。我一下子扑过去,抽出一看,果然是阿泉留给我的。他告诉我,今晚让我去一家歌舞厅,跟一个黑帮老大见面。要我化装成他的大哥,带上点‘货’,去了好趁机拍摄。”
吕大俊兴奋得手舞足蹈,把手里的矿泉水全倒在头上。他火速赶回局里。局领导要求再派一名刑警跟着去,吕大俊不同意:“不行,阿泉只让我一人去,万一被黑社会的人怀疑了,阿泉会有危险。”他向局里申请了几十发子弹,包了点儿“白粉”。一切准备就绪后,吕大俊匆匆赶往歌舞厅。
歌舞厅很大,有五六层。前边是舞台,四周一圈是开放式包厢,包厢昏暗,看不清里边。舞台上,一个男歌手又唱又蹦,灯光劲射,烟雾弥漫,乱哄哄的。吕大俊站在六楼,四下搜寻符传泉的踪影。
这时,一束红光从五楼的一间包厢射向吕大俊。“是阿泉!”这种发射红光的小激光器,他俩夜里拍摄时,经常用它告诉对方自己的位置。红光闪了一会儿,熄灭了。
吕大俊匆忙下楼,直奔五层的包厢。到了包厢,里边却不见一个人影。桌上一片狼藉,酒杯里还有酒。“难道刚才阿泉发信号,被发现了?”吕大俊赶紧出去四处搜寻。
找了几个包厢,他冷静下来:情况不明,不能这样乱闯。他俩曾有过约定,假如在某处失去联络,就在这个地方的公共场所里去找。
“男厕所!”吕大俊一下就想到了。
他顺着厕所的便池,慢慢向里移动,走到最后一个小便池时,一抬头瞅见墙上有一行字,是吕大俊熟悉的笔迹:“先生,607漂亮。”吕大俊一激动,心脏开始乱跳。
他慢慢回到五楼空着的那间包厢坐下,吃了镇定药和降压药,接连抽了几支烟,让心情平复下来。
吕大俊心里明白,自己越晚去,阿泉就越凶险。但他又担心自己身体反应太大,怕控制不住,连累了阿泉。最终,他鼓足勇气站了起来,在一个纸口袋里,装进摄像机,上面盖上烂香蕉、苹果,然后在纸袋上抠了一个洞,好偷拍。随后,他把手放在摄像机开机键上,心中默数:“一二三,按!”但是他的手抖得厉害,竟然没按下去。
吕大俊看过太多警匪片,他自己也写过电视剧《特区刑警》。在剧里,他还扮过黑老大,但这次是他头一次来真的。他的大脑此时特别活跃,不断出现各种危险场面:自己一进门,一把枪对准自己的脑门;黑老大问他道上的黑话,他答不上来,“啪啪”地抽他大嘴巴;阿泉因为自己露出破绽,性命不保……
硬着头皮,吕大俊夹着纸口袋,走出包厢。走廊里特别静,只有他的脚步声。“我每走一步,心就‘呼咚’跳一下,再走一步,又‘呼咚’一下。”
到了607包房门口,刚要敲门,过来一个服务员。“先生,你找谁?”吕大俊一犹豫,随口说:“呵,我走错了。”他竟然转身走了。
“进去以后,会发生什么情况,到底怎么应酬,我心里确实没底。我当时不是担心自己,我怕万一答不上黑老大的话,阿泉会有危险。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战胜恐惧,千万别紧张!”
吕大俊第二次来到包房门口,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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