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拿起油画笔，三十出头的叶碧红极不习惯。她从没想过竟然可以用拿刷子的手来握笔。老师告诉她，油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想像自己在刷墙吧”。不久前，丽水莲都区大港头镇的“古堰画乡”办了第一期农民油画培训班，来自周边乡村的三十多位农民成了第一批学员，和叶碧红一样，这些已近中年的庄稼人都是第一次拿起油画笔。这项由大港头镇发起出资，旨在培养更多油画工人的试验，实际上是一个由政府运作的商业项目。当地政府希望吸引更多的行画生产企业落户大港头镇，最终形成长三角主要的中高档行画生产基地和行画、原创画集散中心。到现在，已经有十多家行画企业分布在瓯江边上的古街中，生意好的画廊在旺季时因为缺少行画工人，甚至会推掉一些订单。尽管这样，他们对为期三个月的农民油画培训计划依然抱着谨慎态度。但无论如何，这项试验已经改变了许多农民的生活。

　　以前从来没想到过自己的生活也会和艺术发生联系

　　叶碧红是个好动的人，除了打麻将，没有什么事能让她老老实实地坐上几个小时。在报名的时候，她也怀疑过自己的耐性，不过好在这项培训是免费的。这也是吸引其他村民的最重要因素。说起来，这些村民对画画并不陌生，因为当地秀丽的自然风光和保存完好的古建筑，大港头镇很早就在美术界小有名气，吸引了大量写生者。叶碧红小时候就经常看见“长头发的男人”架着绿色画板在她家门口对着瓯江涂涂画画。这几年来的人就更多了，当地顺势成立了写生基地，为这些前来采风的学生、画家、美术爱好者服务。自从一年前瓯江边上开了十多家画廊，叶碧红进进出出都要和无数张世界名画打个照面。用镇宣传干部蓝海花的话来说，这些农民“每天都在艺术氛围里熏陶”。不过，叶碧红从来没有近距离欣赏过这些仿制品，在她眼中，她从没想过自己的生活会与这些东西发生联系。招生告示让她开始觉得这件事和她有些关系了。听镇政府的人说，画得好的画会推荐给画廊，一幅80元。我能赚到这80元吗？叶碧红想，不可能。但是，试一试又没什么坏处。

　　他们的梦想都从画布和颜料上衍生而来

　　没有谁指望通过三个月的学习就能出去赚80元一幅的画，坐在画室里的叶碧红也一样。高中肄业后，她的生活同所有当地的农村妇女都差不多，结婚、生孩子、做家务，抱着女儿打麻将……但她惊奇地发现，当年讨厌万分的美术课，现在竟然觉得很有趣，对着那些简单的石膏体也有了无穷的意味。她开始能坐住了，每天八个小时，雷打不动，画累了就换个姿势，盘上腿。叶碧红的牌友们也开始适应三缺一的状态，另找新搭子，他们见到抱着一堆颜料回来的叶碧红，总是不怀好意地喊：“大画家回来了！”叶碧红对此的回应是把自己得意的作品带回家，用图钉钉在墙上。这些钉在墙上的作品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叶碧红的母亲开始主动承担家务表示支持，比如主动洗掉全家的衣服。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叶碧红的画开始有点模样，老师对她说：“努努力，我看你能成。”和认真的女学员不同，男学员很少能老老实实坐上一天。被称为“颜料杀手”的金敢就来无影去无踪，刚看他在练习画渐变，一会儿人就不在了，只剩下挤出的一摊颜料白白地变硬。金敢不能算是传统意义上的农民，据说是做生意的，至于做什么生意，他笑嘻嘻地不肯说。他的打算不在80块一幅的画工上，而是自己搞一个画廊。“以后要是我出去跑业务，总不能一点都不懂吧？”他说：“能学点术语，练练眼力就不错了。”

　　更多的农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拿起画笔

　　最早参加油画培训班的叶碧红等人，成了当地希望参与行画产业农民的榜样。他们开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拿起了画笔。缙云工艺美校大港头分校的金校长时常会到班上来转一转，并给那些对色彩特别敏感的学员一些指导。“对于大部分农民来说，这只是一个无法达成的梦想。”在金校长看来，尽管当地农民对画画并不陌生，但是这种熏陶，与拿起画笔亲自试一下还是不能相比的。“但是，有梦想，终归是没有坏处的。”“他们开始谈论起老街上这些画廊里的作品了，”他说：“要知道，以前他们扛着锄头经过的时候，是连正眼都不会去看一下的。”作为一个美术教育工作者，金校长显然对农民油画培训班的作用表示满意。作为当地最大的行画企业弘业画廊的艺术总监，陈先生告诉记者，当地所有的画师几乎都来自缙云工艺美校，这些年轻的中专毕业生在经过了两三年的工作实践之后，往往会选择更大的城市去发展，“画师的流动性成了企业最头痛的问题。”陈先生表示，如果当地的农民在技术上能够胜任画师的要求，那么所有的行画企业都会欢迎的。“不过，成为画师并不是惟一的目的，”他说：“和懂画的人们生活在一起，我们会觉得更加惬意。”

　　一个小镇的更大梦想让“中国第一油画村”发足难追

　　实际上，叶碧红等人的梦想，只是更大梦想的一个部分。在几年前，这个小镇就把眼光投射到行画产业上了，蓝海花告诉记者，在深圳市大芬村，以300多当地居民的人口和4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承载起300余家画廊和一亿多元的油画销售额，成为“中国第一油画村”。而起初，仅仅是一个香港画商看中那里“用工和房租便宜，离香港近、出口便利”。蓝海花说，义乌国际小商品城距离大港头不到200公里，在那里已经形成了比较成熟的行画市场。市场30家左右的书画经营户，保守估计每年的行画销售额达到6亿-7亿元人民币，其中较大的一家“王斌画框”年外销达到4亿元人民币（油画1亿，画框3亿）。而市场的货源产地比较分散，福建仙游是主要的画坊基地，大芬行画在此只有少量。作为义乌市场的加工基地，无论是深圳大芬还是福建仙游，地理位置上的便利都远不及大港头。作为农民油画培训班的实际操作者，蓝海花相信，有天赋肯努力的学员肯定能胜任一般画工的岗位，不过，这样的人才肯定不会多。大部分的学员通过学习，可以让他们长长见识，根据目前的规划蓝图，将来的大港头到处都是油画，或者是和油画相关的产业，也许这些学员的子女因为父母的影响，从小就能接受正规的美术教育。让美术知识普及开来，才是这项培训的终极意义。

　　数字

　　近年来，到丽水大港头镇采风、写生者络绎不绝。据大港头镇“在水一方写生创作中心”统计，2004年该中心接待画家和院校师生4万人次，并与全国44家院校建立了写生基地合作协议。如今，“古堰画乡”已有来自深圳、广州、香港等地的5家商品油画企业进驻，开始商品油画生产，并带动了其他产业。莲都区原先步履维艰的140多家木制品企业，不少开始转产画框。缙云工艺美术学校还到大港头镇设立“古堰画乡”分校，把美术专业的毕业班办到了这里。今年刚毕业的30多位学员全部被这5家油画企业招去。目前，丽水大港头镇从事行画工作的画师画工已有近1000名，中央美院、中国美院等20多所美术院校也在此设立了写生基地。

　　专家

　　他们已经意识到外来文化对当地的影响力浙江大学中国农村发展研究院博士后徐旭初很多精英阶层都口口声声说要尊重农民，实际上，许多人心里并不是很瞧得起农民。其实，农民的想法和行为都很理性，就拿这些学油画的农民来说，他们不一定能学得很好，甚至不一定能学会，为什么要付出那么多的精力呢？是因为他们已经意识到外来文化对当地改变产生的影响力，即使他们这一代无法融入其中，他们也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用一种便捷的途径跳出农民这个身份。他们敏锐地观察到，这些看似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东西，实际上和他们的生活是有联系的。说实话，丽水在浙江还算是经济比较落后的地区，当地的农民去学习油画，证明他们除了生计问题之外，其实也很关心精神和文化方面的需求，我相信，他们不仅仅是为了钱去的。同时，我觉得当地政府做了一件好事，试图将文化产业和农民的增产关联起来，这种思路是非常好的。但能不能拓宽一下思路，让掌握了一定绘画基础的农民来创作既有乡土性又有现代性的农民画呢？这样就能在市场上找到具有优势、具有差异性的产品。搞好新农村的文化建设，这也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记者卢哲恒文通讯员官伟都市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