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1973年我在贝鲁特度过我的大学时光。那些难忘的日子给我留下了永久的记忆。
贝鲁特给人一种难以说清的魔力。任何在贝鲁特居住过的人,都会被它从灵魂深处散发出的魅力所吸引,不知不觉间成为这座城市一部分的同时,也拥有了它的某些成分。 我经常说,如果让我选择居住地,我愿意是贝鲁特,在这座东西方交汇又有些寒冷的城市,它的脉搏让你感觉到真实的存在。
长期以来,直到今天,整个黎巴嫩都处于动荡中。我在贝鲁特的那段日子也不是它最理想的状态。那是黎巴嫩内战开始之前的状态。激进活跃的学生运动充满了政治抱负,他们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改变世界。大学校园中不时有游行的队伍,抗议并要求有所行动和改变。
这一切骚乱却并不妨碍我们欣赏黎巴嫩的美丽——海洋,山脉,丰富的文化生活,言论的自由,美味的食物,和形形色色的民族。
现在,当我看到正经受炮火袭击的贝鲁特和整个黎巴嫩,我感到内心绞痛,这不仅仅因为它是阿拉伯的一个重要首都城市,更因为它在我心里占有特别的地位。
当我看到机场被轰炸,我惊恐地想起大约一年前,我曾在那里坐飞机去参观一年一度在中东举行的最大的书市。当我看见贝鲁特南部被破坏,我为我的出版家朋友感到痛苦不安。他们的办公室和家正处在那个地区的中心。当我看到在袭击中死去的孩子的那些令人震惊的照片,我忍不住想起他们曾经调皮可爱的笑脸。我为他们和他们的家庭感到悲哀难过。
看到80万黎巴嫩人因为轰炸不得不流亡在外,我想起自己作为巴勒斯坦人的流亡史。1948年,我们全家离开Lifta迁到更安全的地方,但当以色列建国后,我们却再也不能搬回去。
当我最后接通了我在贝鲁特的朋友纳比哈·梅德丽(Nabeeha Mheidly,Dar Al Hadaed出版社的编辑)的电话,她安慰我说,她和她的家人都在轰炸中活了下来。她告诉我,她在贝鲁特的公寓已经是一片瓦砾了,她所有的财产和记忆在轰炸的一刹那都被摧毁。像巴勒斯坦人经常开的玩笑一样,她苦笑着说,现在关于房子的惟一记忆是一把钥匙。
与1948年的巴勒斯坦人不同的是,她的房子被完全炸毁了,而那一年的巴勒斯坦人迁移后留下的屋子和家当都留给了犹太人。许多巴勒斯坦人仍然留着他们的旧钥匙,作为可以回到过去的符号。我一直想知道的是,当这些新犹太移民打开巴勒斯坦人留在家里的橱柜,用着他们的东西,他们会感觉到一丝愧疚吗?他们想知道他们给房子的主人带来了什么吗?我80岁的母亲仍然可以详细地描述当年她留在柜橱里的衣服,绣着可爱花边的桌布,装有孩子们照片的相册,留声机的唱片……
作为巴勒斯坦人,我认为以色列入侵黎巴嫩的行为远远超过了它对加沙的持续轰炸。
让我们阿拉伯和伊斯兰世界极为愤怒的,是来自美国和欧洲对以色列的完全偏袒。在他们眼里,以色列的所有行为都是正义的,都是出于捍卫自己的需要。这种偏袒在最近联合国观察员在黎巴嫩南部空袭中遇难的事件中,让我们看得更加清楚。美国坚持抵制任何联合国安理会起草的文件中关于以色列故意轰炸的说法。想象一下,如果是真主党袭击了联合国驻黎巴嫩的临时部队,美国早就大义凛然地愤怒谴责真主党、叙利亚和伊朗了。
不幸的是,在布什政府和许多西方媒体眼中,我们从受害者变成了侵略者。我们任何的抵抗行为都被定义成威胁到以色列安全的恐怖活动。“举止恰当的”阿拉伯人是那些无条件接受以色列命令,不做丝毫抵抗的人,剩下的则都是极端分子和恐怖分子。
“9·11”后,阿拉伯人民努力使美国和它的同盟可以分辨出合法抵抗与占领、恐怖主义的区别,但是以色列却充分利用了“9·11”事件创造的机会。它利用袭击带给西方世界的余震,把巴勒斯坦和黎巴嫩的抵抗活动等同于恐怖主义。不幸的是,它成功了。
全世界的人们都好奇地问,为什么中东好像永远处于动乱中?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战争发生?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暴力行动?为什么有真主党?为什么是哈马斯?想要知道为什么,不得不回到问题的开端。以色列的建立,是以牺牲巴勒斯坦人民为代价的,是以70万巴勒斯坦人(包括我的家庭)被逐出家园并不得返回为基础的。从四面八方涌入的犹太移民接收了他们的房子和土地。55年过去了,现在巴勒斯坦的人数是500万,仍有数以千计的人留在难民营里等待问题的解决。除了巴勒斯坦人,世界上所有的难民都被鼓励战后回到他们的家园。像以往联合国所做的决议一样,联合国准予他们返乡的决议这一次被以色列拒绝执行。以色列还占领着约旦河西岸,在慈善的国际社会的眼皮底下,建起了数百幢非法居所。他们用百十条公路划分出几个区域,限制人们的自由活动,没收了万亩粮田给犹太人建造公路、房屋,还用各种借口拔除了100多万棵橄榄树和水果树——有些树已经生长了100多年。
对于这些天黎巴嫩正在发生的事情,西方媒体试图说明,整个战争不过是为了让以色列的城市乡镇不再遭到火箭弹的袭击。他们认为这是一个大好机会,把中东改造成他们需要的模样,他们甚至还起了“新中东”这个名字。
我为儿童也卷入战争感到悲哀和难过。我为他们鼓励以色列儿童把关于死亡的语句写在火箭弹上发射给黎巴嫩孩子感到厌恶和愤怒,特别是当有报道说,在目前黎巴嫩死亡的600人中有45%是儿童。
作为一名母亲和一个作家,我不希望看见世界上任何的孩子受到伤害。我希望我们的人民可以生活在和平之中,但是当占领和不公存在,当一方以另一方的牺牲为代价让自己强大,当一方武装到牙齿并拥有核弹头,却不允许另一方拥有任何武器时,这一切永远不会发生。
在这种时刻我几乎无法再为孩子们写作,不幸的是,我们生活的世界有太多这样的时刻发生。无辜和希望正慢慢失去。丑陋的世界里,暴力和不公恣意纵行。
作为一个作家,我不得不等到灵魂的伤口随着时间慢慢痊愈,希望到时我还能再提起笔来写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