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就是电视上那两个重走唐僧路的和尚!”在西安南二环晨练的妇女们惊呼,手头的木兰扇掉了都不知道。
这是7月30日早8点,“重走唐僧西行路”的明贤、慧在两位和尚以及四位文行者和两位武行者刚从大雁塔下出发一个小时。
日头已经高高挂起,马路已经被晒得发烫,8个人的衣服已经被汗浸湿。
33岁的明贤肩宽背厚,脸上泛着红光,他边走边和两位年龄较大的文行者李映辉、黄明聊着。仅走了一个小时,问题就来了——由于光脚穿鞋,他的脚底已磨得生疼。
慧在走得很慢,常被拉下一二百米。一路上,他不太说话。他个头比明贤高些,鼻梁上架副纤细的眼镜,左肩挎一个香包,脸上总是露着略显腼腆的笑,如果不是一身出家人打扮,可能很容易被当成苦读的学生哥。
慧在的身后,毛小同则在武行者任鹏亮的陪伴下默念《般若波罗密心经》,这位正在美国攻读政治学博士学位的文行者,是六位行者中惟一不能完整背出《心经》的。
队伍最后,是两名女子——文行者谈笑靖和武行者“小燕子”,后者正跟着前者生涩地说着“how old are you”。学英语,这是她们打发这一路的方法。
“一花五叶”传人明贤
7月19日从广州出发的“重走唐僧西行路”曾经被称为一次“文化之旅”。西安之前,他们参观了韶关南华寺、武汉归元寺、登封少林寺、偃师玄奘故里、洛阳白马寺、龙门石窟等。
明贤是这一路的明星。他的简历显赫:20岁成为中国佛教协会会长一诚老和尚的弟子;25岁在江西宝峰寺接一诚沩仰家第11代法脉;同年接灵意老和尚法眼家法脉;26岁担任江西佛学院教研主任,教授佛教造像及戒律课程;30岁任江西佛学院副教务长兼教研主任。
被推荐为参加“重走唐僧西行路”之后,明贤又先后接下了云门、临济、曹洞三宗的法脉,成为禅宗“一花五叶”的传人,这在今日中国佛教界极为罕见。
明贤的面容老成,神情总是很端庄。
明贤喜欢别人问他问题,也乐意回答,回答的时候语速也很慢,但是言词之间,透出希望别人接受他意见的殷切期待。
明贤的佛学素养,令人们大为惊讶。在河南偃师的玄奘寺,他有理有据地说出寺里每座经幢的制造风格和大致年代,寺内人听得连连点头;在龙门石窟,他坐在卢舍那大佛前画素描,他对于龙门石窟大大小小佛像的历史、雕塑技巧的讲解和评价听起来极为专业,令导游闭口无言。
台湾高僧慧在
明贤大放异彩的时候,慧在则基本上沉默寡言。
单就地位而言,慧在并不比明贤逊色。尽管他1996年才受戒,但现在已经是佛光山都监院院长的特别助理,协助院长处理佛光山辖下遍布中国台湾和美国200多座寺院的各项事务。
慧在并不在意明贤占尽风头,当明贤面对镜头侃侃而谈的时候,他总是表情庄严肃穆,如同学生一般地低头倾听。
明贤认为慧在只是还处在适应过程之中。“慧在法师现在不太说话,后面他会有所表现,他只要一同行走,就已经把台湾佛教界的清新之风带入大陆,这是十分重要的。”
慧在也能找到他的作用发挥之处。慧在说,他会帮助电视制作机构设计一些情节,带他们进入佛教典籍。
慧在曾在朗讯、贝尔等顶尖实验室担任7年电路设计工程师。出家前,慧在喜欢古典音乐,但是接触到佛教音乐后,发现好的佛教音乐会“给心灵上带来不同的感受”。有一次佛光山梵呗团(即佛乐团)大约七八十位和尚到纽约演出,慧在和他们相处了三四天时间,当时的慧在觉得,这才是他想要的东西。
“佛法上能给人们的东西更加现实,它更能解决人们生活上的需要,引导人们学习更多佛教的东西,把佛教带入人们的生活,这更有意义。”
慧在说话声音很低,语速很慢。言行之中,看不出洋派,不像如今都市里的“白领”们那样,嘴边总挂几个英语单词。而在西安大慈恩寺,一个外国小男孩跑来用英语问路时,慧在一口流利的英语让旁边的一位中年妇女愣着张大了嘴。
“过去人们总认为和尚就是青灯古佛、吃斋念经,我们这个形象到哪里,不说话,作用就出来了。”慧在说。
“僧人走出来,就像清凉散”
“走出来”的作用还不仅仅反映在厘清人们心目中和尚的传统形象。明贤说:“僧人走出来,就像清凉散。”
在明贤口中,“清凉”是相对于人们心中的“热火”而言的。
明贤这样解释:“现在人总喜欢和别人比较。比不过就烦恼,比得过就骄傲和浮躁。看看我们吧,妻子我们不要,钱财我们没有,可我们更加快乐和轻松。当我们这身装束走到他的面前,和我们一比,他们的烦恼就应该冰消瓦解了。即便不说话,我们也是教科书。”
出家15载,未必等于完全超脱,明贤有时也会有意无意地将自己和别人作比较。
明贤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他至少是年轻一辈造像研究者中的翘楚。“敦煌研究院第一个关于造佛像法度的课程,就是由我去讲的,当时研究院里美术专业的工作人员根本不懂得宗教造像的法度,用非常无知的心态临摹敦煌壁画和雕塑。”
明贤的自信不是没来由的。佛教典籍《大藏经》图像部中的每个图像,明贤都认真研究了好几遍,他常常在熄灯之后,用袈裟蒙住窗户,在房间里点上蜡烛挑灯阅读。
刻苦的明贤很快脱颖而出,除了得到敦煌研究院这样的国内顶级机构的认可外,他也参与了一些寺庙佛像的建造,并且帮助一些寺庙无偿地做工程监理。2年前,庐山东林寺计划建造一座高40米、由3尊佛像组成的佛像群,年轻的明贤被借调去担任工程总监。甚至西行路上,会有人给明贤打电话,讨教造佛像的问题。
“心里热闹,路上不孤独”
明贤曾经这样描述即将开始的西行:“心里热闹,路上不孤独。”
一位记者说,当一个僧人这样说话的时候,人们有理由对他寄予厚望。当明贤在大庭广众之下高谈雕塑、描摹绘画、挥毫泼墨时,僧人的形象更加立体和生动。这样的情形也符合当初组委会的设想。现在看来,明贤很好地完成了这个任务。
事实上,这也是明贤自己调整的结果,按他本来的修行习惯,可能会对记者的提问置之不理。现在,明贤不但开了口,而且说得很精彩。
明贤解释,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要让人们从正面开始对和尚有所了解,以前因为缺乏了解的途径,没有台阶可言。我在这里所用的语言,必须是大家能够听懂的,只要能听懂,哪怕是很基本的,也是增加了沟通的可能性”。
明贤不愿意承认这是造作,他说,和尚入世,也是为了弘法,但这也的确不是自己的本愿。
有记者问明贤:“当得知定下来你要西行之后,你是怎样的心情?以后你会以怎样的心情走这条路?”明贤说,其实这个问题里包含很多猜测,包含了大家对于和尚的陌生和隔膜,说愉快的心情、高兴的心情、忧郁的心情,根本都不足以涵盖问题,惟一能够向大家表明的是:和尚就是和尚,不是来假的,是来真的。
明贤最终的回答是:“当然是以一个和尚的心情。”
路上,海峡两岸的僧人之间也颇多交流。明贤会向慧在了解佛光山在策划方面的经验。明贤佩服佛光山把佛教的事业当作“家务”来做,甚至会为信众照顾家庭和小孩,而大陆的寺院目前尚未做到这点。
而打坐时,明贤会帮慧在把腿盘起来,台湾在禅坐上,对双盘并没有很严格的要求。
“沟通需要桥梁”
面对电视镜头,明贤的“表现”手法丰富多样。在玉华宫,他找到一座通透的洞穴,在地上铺起宣纸,一笔一画地练起书法;傍晚时,他迎着夕阳在山崖上盘腿打坐。面对外界的“作秀”质疑,明贤不以为然。他认为,现在弘扬佛法必须借助现代手段,要考虑互利互惠,不能光利用别人,不愿意和人家合作。
7月26日,在玄奘故里门口,10多个妇女组成的锣鼓队等了一上午,直到中午时分,明贤他们才出现在村头的公路上。为了配合电视拍摄,明贤、慧在以及6位行者早早地在村口下了车,站在太阳下等待,直到各种摄像设备布置停当,导演手臂一挥,他们才对着镜头一步一步地向玄奘故里走来。
面对喧嚣热闹的锣鼓,明贤不动声色,心里并不以为然。他说,这样的编排布置丝毫不能突出佛教文化的价值。一路上,明贤和慧在已经多次成为电视节目中的“道具”,明贤惟一一次表示不满是在7月30日中午。当时,他们刚结束3个小时的行走,而为了拍一个出城的镜头,电视台请他们左一遍右一遍地沿着西安西门城墙走过来走过去。围观群众甚至以为两位和尚是“演员”。走到第四次的时候,明贤终于按捺不住,他对导演说,“不能这样拍了。” 明贤说:“沟通需要桥梁,但是建桥需要花钱。”当他顶着烈日趴在地上给一位活动赞助商拿出的好多件T恤和太阳帽签名时,当他蹲在狭窄的岩洞里给一位供养者写字时,这出家人走出寺院的代价自不待言。
“苦难不是障碍”
7月30日上午,在一群记者的前呼后拥中,西行队伍走到西安西门。日头更加毒辣,晒得人的脸发疼,在勉强地配合着电视台拍摄完几个镜头之后,西行者们陷入了饥饿和疲劳交织的痛苦之中,明贤面色凝重地在西门城墙下站立了很久。
组委会最终决定这天不再走了,所有的人回到宾馆休息,第二天再走。
面对第一天的尴尬,慧在并不在乎:“那算是热身,毕竟还有三四个月,热身对大家都是有帮助的。”
明贤的脚上起了泡,不得不去医院作处理。他将原因解释为前期准备不够充分:“我本来是个受过很多锻炼的人,行走真不是太大的苦。”
明贤说,他从来没有认为西行去印度交流一定要靠走多少路,吃多少苦去完成,它是靠文化碰撞文化来完成的。“对于一路上的困难,我没有考虑多少,我们文化交流又不是去作秀,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把佛法成果回馈给印度,这个事本身有价值,吃多少苦不会有太多的价值。”
不过,明贤还是决定要继续走下去,他前一天在大慈恩寺接受采访时说:“如果确定需要身体体验,那么苦难对我来说就不是障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