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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798大山子艺术区内的厂房画廊。
钟 图摄 上海春明粗纺厂是中国最早的棉纺企业之一,如今,成了时尚感很强的上海创意产业集聚区M50。
图片由M50提供
“不约而同”的选择
如果说,上海发展创意产业更像是一次为老厂房找出路的“无心之举”,那么,北京则是一次各种文化优势下的“有意之为”
娄靖:创意产业真的“火”了。全世界创意每天所创造的产值高达220亿美元,并还在以5%的速度递增。在中国,“创意产业”已经成为主流媒体的十大热门词汇,中国最具影响力的两座城市,北京与上海,也率先迈开创意产业大步。
阎晓明:说到“流行语”,我想起一句美国华尔街和硅谷的流行语:“资本和技术主宰一切的时代已经过去,创意时代来临了!”
娄靖:创意产业是进入知识经济时代发达国家和地区产业发展的突出趋势,人均GDP5000美元是创意产业萌芽的基础。不是所有国家、所有城市都可以效仿的。
阎晓明:是的,北京文化创意产业和上海创意产业的滋生和发展,都有适应“国际形势”发展的背景。这从一个侧面说明,文化创意产业的产生条件,与一个城市的经济发展水平和国际性程度有关,上海与北京都具备这个要素。
不过,兴起创意产业的直接动因,两市各有不同。
娄靖:上海是源于上世纪末上海产业结构调整和城市功能转换的实践。1997年上海第七次党代会首次提出要积极发展城市型工业,以后又明确为“都市型工业”概念,并于2000年正式启动,确定上海600平方公里的中心城区优先发展现代服务业、6000平方公里的郊区优先发展先进制造业。中心城区的老工业向郊区六大工业园区搬迁、集中,到2006年,完成90%搬迁任务。
中心城区大批空置老厂房如何转变为都市型工业?老厂房能不能跨越现代服务业?这一系列问题没有现成答案。上海市经委以能耗小、无污染、能解决大批就业为标准,为数百个工业楼宇挂上“都市型工业园区”的牌子。
恰恰是这块“都市型工业园区”的牌子,为日趋国际性和经济驰入快车道的上海,留出了孕育创意产业的肥沃土壤,一批让人耳目一新的头脑型公司,改变了老厂房的命运,也为上海传统制造业向现代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转换找到了突破口。
阎晓明:这个过程本身也够有“创意”的了。
娄靖:不过,从创意到产业,有一个逐步集聚的过程。上海创意产业集聚区最初的探索,要归功于一批海外创意人士和有海外文化背景的创业者。他们一眼看中了有历史文化底蕴、有可改造和激发创意灵感的想象空间、有中心城区交通便捷和能产生集聚效应的老厂房。
2004年前后建立的最早的创意产业园区,有田子坊、春明工业园区(后改名M50)、创意仓库、8号桥等。田子坊有18个国家和地区的102个中外创意企业入驻,600名就业者中,老外占110。M50有15个国家的80余个创意设计公司进入。
创意园区的领军人物大多有海外工作或留学经历。他们直接借鉴和应用海外发达国家和地区创意产业集聚区的成功做法:入驻单位大多是头脑型的设计公司,占据产业前端,下游加工业大多延伸在江浙地区。园区不占用资源,却聚集了大批创造高文化附加值的知识型人才,使园区每平方米创造高达3万元的产值。
阎晓明:挺典型的“海派式创意”。如果说,上海发展创意产业更像是一次为老厂房找出路的“无心之举”,那么,北京则是一次文化自觉的“有意之为”,典型的“京派风格”。
娄靖:此话怎讲?
阎晓明:北京明确提出发展文化创意产业,几乎与上海同步。不过,北京对文化发展的研究可以追溯得更早,早在1995年,他们就成立了首都文化发展研究中心。直到今天,这个“中心”的成立,仍被视为是北京在思考文化时从纯意识形态观念向文化产业转变的一次飞跃。
娄靖:北京一开始就有很强的文化意识。
阎晓明:不错。对于北京来说,发展创意产业,实在有太多的、甚至放在世界上也比较少见的优势。不夸张地说,北京有一种“我不发展文化创意产业谁来发展”的优势。
像区位优势和传统文化资源优势就不必多说了,还有独特的人才优势。创意产业的核心是“源自个人创意、技巧及才华”,这是创意产业的原动力。作为全国高教和科研中心,北京拥有足够的技术基础、艺术创造力和充足的人才储备,为发展文化创意产业提供了硬软件支持。巨大的文化消费需求,是发展文化创意产业的市场基础。作为人文荟萃的文化之都,北京具有国内各大城市不可比拟的文化欣赏水平和文化消费能力,有发展文化创意产业的广阔市场空间。
娄靖:北京还有奥运会呢。
阎晓明:是,奥运就是一种创意产业。
尽管北京大力发展创意产业是近两年来才提出的,不过,也算是“水到渠成”吧。从“十五”开始,北京提出发展现代服务业和现代制造业,优先发展高端、高效、高附加值产业,第三产业在GDP中所占比重已达67%。应该说,文化创意产业正是符合这种特质的产业。
娄靖:上海也有此意。创意集聚区作为城市功能转换的突破口,在成立之初就吸引了媒体、理论家、政要人士和各地参观者的目光,并在短短一两年迅速扩展到50个集聚区。
园区内的机构,不少是视觉创意设计类型的,由此,创意产业园区往往是人气很旺的旅游地,也是这座城市创意智慧的展览馆。
阎晓明:从这个意义上说,创意产业的确是一个辐射面相当广的产业。
不同期待中的产业目标
北京的创意产业目标,确定为激活文化资源;而上海创意产业的主要特征,则是创意的产业化与产业的创意化
娄靖:虽然都是“创意产业”,但我注意到,北京是“文化创意产业”,而上海缺了“文化”两个字。
阎晓明:这两个字,正反映了北京与上海在创意产业方面的不同定位。
北京是首都、全国政治文化中心,有汇集文化和传播文化的独特地位,有3000多年的建城史、800多年建都史,有深厚的文化艺术底蕴。我理解,北京文化创意产业有两重任务,一是激活沉淀的文化,二是创造新的文化含量很高的产业,是文化产业的高端和核心。其发展范围应与文化产业发展的布局相呼应,同时也与科技、工业设计等相适应。
娄靖:“文化”牌打得很足吧?
阎晓明:正是。北京的创意产业目标确定为激活文化资源,以文化创意为产业核心。其发展呈现出几种情况:有通过创意实现传统文化产业的提升,有利用高新技术开发的新型文化产业,有自发形成的园区,也有从高新技术园区里派生出的园区,发展水平不同,“创意”含量也不同。
据粗略统计,已成规模的有北京数字娱乐产业示范基地、中关村创意产业先导基地、长安街沿线文艺演出聚集区、潘家园古玩艺术品交易区、琉璃厂文化产业园区、高碑店传统民俗文化产业园区、百工坊传统工艺美术基地、大山子文化艺术区、通州区宋庄“画家村”、什刹海文化旅游区等等。
娄靖:相比之下,上海的“文化味儿”淡了许多,但“科技味儿”和“时尚味儿”浓烈一些。这与上海“科教兴市”战略以及城市功能向现代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转变直接相关。
阎晓明:创意的依托、服务对象肯定也有所不同。
娄靖:的确如此。上海在确定创意产业发展重点和分类过程中,借鉴了发达国家和地区的经验,确定的5大重点行业,都体现了上海产业发展方向和趋势。具体为:研发设计创意、建筑设计创意、文化传媒创意、咨询策划创意和时尚消费创意,并细分为38个中类行业和55个小类行业,几乎包括生产性服务和生活性服务的各个领域,与大部分产业和大部分人的生活消费有关。
创意的产业化与产业的创意化,是上海创意产业的主要特征。它取名为“创意产业”,可区别于一些欧洲国家的“文化创意产业”,也和北京不同。
2005年,上海五大类创意产业增加值已超过550亿元。2007年,上海有意将形成70—80家创意产业集聚区,吸引3000—4000家各种创意类企业集聚。到2010年,上海争取创意产业增加值达到全市10%以上。
殊途同归的推进方式
上海的创意产业来自市场的信息更强一些,北京则是来自政府的信息更强一些
阎晓明:创意,是个人或团体智慧的结晶,强调的是个人能力;产业,则是社会化产物,需要制度设计、环境、市场等等,是综合的结晶。政府的作用和着力点,一方面是激发个人创意,一方面是推动创意产业化,后者应该是主要工作。
我的感觉,上海创意产业来自市场的信息更强一些,北京则是来自政府的信息更强一些。北京文化创意产业领导小组,书记、市长分别担任组长、副组长,各级政府推动力度很大。有十几个区县把发展文化创意产业列入“十一五”规划,都有很具体的目标,比如朝阳区,有个口号就是打造时尚文化,宣武区提出建设传媒大道,近郊的怀柔区正在建设影视基地。目前,《北京市促进文化创意产业发展若干政策》即将出台,据悉,有许多政策性突破。
娄靖:你的判断不错。上海创意产业是在城市功能转变过程中自下而上萌发和推进的,因此,市场化程度很高。在推进方式上,上海探索了政府引导、市区联动、市场运作、中介服务的全新模式。
政府在宏观导向和协调上做了大量工作。主要体现为创意产业集聚区挂牌,给它们名分和舞台,还形成一批操作性很强的研究成果。如《上海创意产业发展重点指南》、《上海创意产业统计报表制度》,还有“创意集聚区建设规范”以及“上海城市创意指数”等等,还完成了《上海创意产业“十一五”发展规划》。
上海各区和各街道积极性很高,形成政府定位、协调,街道出力,企业出活的局面。像徐汇区,有交大和电脑城的科研和商业优势,创意园区以软件、计算机、互联网的研发设计为主;卢湾区有繁华的淮海路,园区以综合型设计公司为主;静安区有全国最大的美术制片厂,因此发展动漫一条街是创意园区的目标;长宁区因为有专门从事服饰研究的东华大学和服装集团公司,因此办起了产学研一体化的时尚园,口号就是“时尚园将引领上海服装时尚走向世界”。
阎晓明:市场运作上有什么特点?
娄靖:上海有个“三个不变”开发方式,很值得一说。即区房屋产权不变、房屋建筑结构不变、土地性质不变。“三个不变”带来了“五个变化”,即老厂房产业结构、就业结构、管理模式、企业形态和企业文化发生了变化。由于处理好了房屋产权人、开发商和创意产业人群的利益,为企业成为创意产业集聚区市场运作的主体打开了通道。
在加快培育各类市场中介机构和服务体系上,上海成立了“创意产业中心”这一社会性推动创意产业发展的专业机构,由众多政要、专家、学者组成理事会,这也是上海创意产业最高领导层。
为推进创意产业化的进程,上海还成立了包括创意产业发展投资机构在内的六大服务平台,一个好的创意点子,从价值评估、申请知识产权、技术转让、投资、策划包装、销售到最后形成产业,都能通过这些平台提供服务,帮助创意实现最高价值。
阎晓明:北京在推动文化创意产业发展上,也有几个比较突出的特点。
一是加快创意产业人才引进和培养,特别注重汇聚具有国际视野的高端创意人才和既懂文化规律又懂文化经营的管理人才,通过这些人才引进,拓展国内国外两个市场,加强文化创意产品和服务出口。
另一个就是整合资源。北京文化创意资源众多,但行政隶属各不相同,必须通过市场化方式,建立一个便于各层级、各类型要素的平台,这是北京发展文化创意产业很关键的问题。
尚待解决的“创意”之惑
上海要面对的,是如何让创意产业化和文化创意产业化齐头并进;而北京要避免的,是把文化创意产业当成了一个什么都可以装的“筐”
阎晓明:全国不少城市都在打造“创意产业”。这是一件好事,但是,不顾条件一哄而上,并不足取。而创意产业在发展过程中,也暴露出一些困惑。
娄靖:创意产业融合性很强。在人均GDP水平超过2万美元的欧洲国家与城市,文化产业已是创意产业的核心。如美国,著作权成全美排名第一的出口项目,音乐制品占全球音乐市场份额的13。
但是,由于我国市场经济发育还未成熟,文化产业化更是滞后,因此上海创意产业首先在被淘汰的老厂房里找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突破口。园区中生机勃勃的创意产业,大多集中在工业、建筑、服装、软件等设计领域,文化领域仅限于个体性很强的美术和动漫设计等。
阎晓明:这会不会形成“两张皮”?
娄靖:正是这样。体制外的集聚区创意产业与体制内的文化产业之间,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游离。
创意产业集聚区由于在体制外创造了全新的机制、体制、运营方法,一夜走红,星火燎原,受到政府、国有企业、民营经济等方方面面的青睐和参与。它们的创新与成功,给体制内文化创意的产化业带来启示,惟有文化创意产业化和创意产业化齐头并进,上海才能快步进入亚洲和世界“创意之都”的行列。
阎晓明:其实我也有担心:北京文化创意产业热会不会冲着优惠政策“热”,而不是产业本身?我很同意许多人的建议:对文化创意产业,要有严格的准入制度,不能把文化创意产业当成一个筐,什么都往里装。文化概念很大,创意难度很大,产业跨度很大,要充分考虑这些因素。
在北京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前面讲过的如何突破资源隶属关系不同、整合文化资源。
有人说,世界进入开发文化时代。北京3000年建城史、850年的建都史,各时期的文化几乎都有遗存,世界各地的文化在此都有影子,这么深厚的文化,如果抓住机遇,文化创意产业不仅成为北京的支柱产业,北京更有可能成为中华文化资源的整合中心与国际文化融合的交汇点。
娄靖:是啊,北京与上海,由于文化与产业基础不同,城市功能与定位也有差别,因此创意经济在两地呈现不同的推进方式和发展模式。不过,认识它们的异同,也许会让我们对新兴的创意产业有进一步的理解。
7月29日,北京,文化创意产业基地(北京欢乐谷)系列文化展示活动异常热烈。两天后,上海,由上海创意产业中心和英国创意产业之父约翰·霍金斯联袂规划、投资总额达7000万元的上海“地标式”创意产业集聚区——“1933老场坊”宣布开建。而就在刚刚发布的2006年春夏季中国主流报纸十大流行语上,“文化创意产业”赫然在列。
无论从国家政策、各大城市的发展思路、著名科技园区的规划,还是企业的发展战略,都可以看到:创意产业正在成为主角。创意经济,正大有取代信息经济之势。
北京与上海,无疑是这场“创意”战中的两大高手。因为有了各自的政治文化中心和经济中心作为底色,高手惺惺相惜却又暗自较量。
谁将成为中国“创意之都”,其实并不重要。人们更关心的是:两座核心城市将给“创意产业”赋予怎样的创意活力,创意经济又将对它们的未来产生怎样的影响,对全国起着怎样的示范作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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