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的八年,是中国人民同骄横残暴的日本侵略者进行决死斗争的八年。
胜利最终属于中国人民。
我1937年到延安,1939年春随着八路军部队去前方,在那里战斗了七个年头。
在前方期间,除本职工作之外,我没有忘记自己写诗的笔。
抗日战争的生活,决定了抗日战争诗歌的内容和形式。
诗歌,可以是琴韵。
诗歌,可以是鼓声。
诗歌,可以是琴韵和鼓声的化合。
少年时候,我接受了“琴韵”的诗教,这种诗教,一方面,是中国古典诗词,另一方面,是西方的接近于广泛意义上的现代主义。
而政治上,我是爱国主义,尤其痛恨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
我写了鞭笞国民党反动派“攘外必先安内”的诗歌。在艺术上,是一些“贵含蓄,重意境”的东西,甚至是相当晦涩的东西。
众所周知,在那个白色统治时期,也只能产生这样的东西。如鲁迅先生所说,用的是伊索寓言模式的语言。
1936年西安事变之后,我的诗写得比较明朗了。因为在一定程度上,具备了使我的诗写得比较明朗的条件。
七七事变之后,我从南京到了延安。
我的心解放了,我的诗也解放了。
那种喜悦,是无法用语言可以描绘的。
我努力使自己写诗如擂鼓。于是,我成了写街头诗的积极分子。
我是主张“诗者心也”的。换言之,诗是“心的外化”。
充满抗日战争思想和感情的心,才能产生充满抗日战争思想和感情的诗。
但是,具有抗日战争思想感情的心,是抗日战争火热斗争生活的产物。由此可知,诗歌来自诗人自己的心,而心是生活的产物。
因此,说到底,诗歌必定是生活的产物,反映抗日战争的诗必定是抗日战争生活的产物。
1943年秋季,在反扫荡战役中,我们的部队来到盂平县的一座村庄。前几天在那座村庄里,一个日本大佐当众托着一个抗日民兵队长的心,狰狞狂笑。当时我就写了《“心”———给一位日本大佐》这首诗:
你的手/托着我的心/我的心/灼着你的手/我的心/永远搏动/你的手/阵阵颤抖/你惊怖了/抛掉我的心/我的心/飞起来/在蓝天里/化作一面旗/人民在旗下/集合了/呐喊着/掘你的坟墓
这是我悲愤之极的歌唱。在抗日战争时期,无法计数有多少日本少佐、中佐和大佐挖了我们抗日军民的心。这些充满仇恨和胜利信念的心,这些飞起来化作蓝天里飘扬的红旗的心,感召了中国千百万人民,挖掘日寇的坟墓,埋葬日寇可耻的尸体,肥沃了中国的土地。
基本上,我就是这样写作我的抗日诗歌。
抗日战争的生活,产生了我抗日战争的诗歌。
我的诗歌———抗日战争的诗歌,绝大部分是在抗日前方写作的。
我用诗歌动员战斗。
我用诗歌鼓舞战斗。
我用诗歌颂扬英雄,尤其是战死的英雄。
我用诗歌颂扬普通的士兵和将军。
我用诗歌颂扬战斗的胜利。
我用诗歌颂扬参加中国抗战的国际战友加拿大的白求恩和印度的柯棣华。
我的抗战诗歌,相当一部分是战线诗,是在前线写成,在前线发表的。
我的诗歌的发表方式,大体是这么几种,一种是见诸报刊。一种是在群众中朗诵。一种是传单。一种是招贴。
我手里有军号,我手里有战鼓,那就是我的武器。它们可以吹奏出诗歌,它们可以敲击出诗歌。我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号兵和鼓手,投身于抗日战争。
我流着泪写我的战线诗,有的诗是痛哭着写成的。我把对日本法西斯的巨大仇恨,浓缩成固体,然后爆发,而成为我的抗日诗歌。
日本法西斯对中华民族的侵略,实在是太残酷了。我们的抗日战争,作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主要战场之一,在这一战场上的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的英勇搏斗,实在是太伟大了。以无法精确计算的财富,以三千五百万人民的生命赢得了胜利,代价也实在是太沉重了。
在抗日战争中,有一群以诗歌抗击日寇的诗人,他们的贡献是值得后人铭记不忘的,特别是牺牲在战线上的诗人。据我所知,牺牲在晋察冀战线上的诗人,就有数十人之多。而能够记得他们的名字的,有司马军诚同志,有史轮同志,有陈辉同志,有劳森同志,有任霄同志,有雷烨同志,有郑红羽同志,有方壁同志,等等。这一群牺牲在抗日战场的诗人,无论是留下了名字的和没有能够留下名字的,都将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
现在再回到诗的话题。
诗人,可以是琴师。
诗人,可以是鼓手。
诗人,可以同时是琴师和鼓手。
诗人,也应该同时是琴师又是鼓手。
问题是社会生活对诗人是怎样要求。
战争需要有更多的鼓手,但也并不绝对排斥琴师。
和平需要琴师,但也并不绝对排斥鼓手。
无论是鼓手擂鼓,无论是琴师抚琴,都不能脱离时代的社会生活,都不能脱离当时的政治,都不能脱离绝大多数人民的爱好,都不能不问绝大多数人民是否愿意接受。
当今的诗人,无论是何种流派,都应该如同抗日战争中的诗人,投入血和火的斗争那样,投入四个现代化丰富多采的生活,写出如同鼓声琴韵一般无愧于伟大时代的诗章。
抗日战争已经胜利五十个周年了,日本法西斯残余及其新生分子,并没有意识到亚洲被侵略民族战胜他们之后,对他们的宽大,还并没有作出真诚的反省而认罪。对中国的侵略,被称之为“进入”。把在中国屠杀的三千五百万人民的侵略叫做“进入”,是处心积虑地图谋对中国的再一次侵略。再一次侵略的可能性虽然不大,但是战争狂人并未彻底消失,我们中国以及全世界善良的、爱好和平的人民,必须不放松警惕!1995年8月(黑龙江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