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一间约15平方米的房子,住着三对保洁员夫妻
饭后避开男人们,女保洁员抓紧时间擦洗
西安繁华的东大街上,时刻能看到正在清扫的保洁员
无情的岁月想阻止着那善良的老人
现代的都市留不住他匆匆的身影
你关心过那些无依无靠的老人吗
那孤独的老人谁在乎过
有谁真的在乎过他的梦那个扫落叶的老人
———摘自歌曲《扫落叶的人》
1.生活故事
如一粒尘埃 那卑微的存在
“坑窝子”里的家
往自制的铁皮炉里添了把柴火,吝秀梅被浓烟呛出了眼泪。
家在“坑窝子”———西安土门一个城中村的洼地,堆满了破烂和垃圾。她和丈夫住着一间石棉瓦顶的窝棚,8平方米,每个月房租60元,潮湿,阴暗。
可她很满意。不仅因为这房子便宜,而且,这里可以放她的垃圾车、大扫把、簸箕等清洁工具。另外,这里还可以用捡来的柴火做饭,她因此能省下每个月10多元的蜂窝煤钱。
吝秀梅是西安市土门街道办的一名保洁员,47岁,头发花白,瘦小利落。擦着汗,她说:“路上热,晚上回到家,房子里也有40度,还不如睡在路边!”
正是中午时分,整个小院里烟雾缭绕。她对面住着表弟杜高升一家。杜和妻子也是保洁员。杜高升用泥巴垒了一个灶台,妻子正在做饭。锅里倒了一点点清油,炒了青辣子,就着馍吃。
4岁的杜婷和12岁的杜攀在一堆破烂旁玩耍,晒得黑胳膊黑腿。因为平时上班没有假期,杜高升夫妇已经有快一年没见孩子了,放暑假时,他让老人从蓝田家里把孩子送过来,在自己身边住几天。
入夏后,杜高升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就是“千万别生病”,上个月,他的“理想”破灭了。7月16日下午,气温38℃,他在路上清扫保洁了10个多小时,结果中暑晕倒。在村里的小诊所看病,打了4瓶吊针,120元就没了。而他一个月的工资是490元。
一间房 3对夫妻
一间约15平方米的房子,沿墙勉强摆放下三张床,三张床之间,只用破旧的布帘隔开。一间房里住着三对保洁员夫妻。这是黄雁村十字的一所民房院落,23个保洁员租住在这里。
已经是晚上10点,住在最外边床上的史永新老汉正在吃药,他因为骨质增生常年腿疼;老伴儿杨娇兰坐在门前的破椅子上,甩着酸痛的胳膊。中间的床还空着,住在这儿的夫妇在路上还没有回来。最里边的床上,陆宝林夫妇已经和衣睡下了,房子里别人的走动和大声说话也惊动不了他们。
房间里堆着他们积攒的破烂,还有从各自家中拿来的面粉、土豆等。窗台上,放着几盆小花,那是陆宝林扫地时捡的,居然也让他养得青翠鲜活。
另一个房间,住着两对夫妻和两个单身的保洁员。男人和孩子们正在看电视———捡来的黑白电视,9寸的,画面摇晃不清,放的是《还珠格格》。
几个女人在没点灯的平台上擦洗。晚上9点到10点,一天中唯一的闲暇时间,避开男人们,她们抓紧时间,讲讲卫生。
“一天都不知道流多少汗!背上全是痱子!”家在华县的赵惠芳打了盆水,和同伴互相搓着背。“我们这生活,让你笑话了!为省钱,这男男女女挤在一起,平时换个衣服都没地方……”她说。
丈夫死在他扫的那条路上
“这床还是他躺过的,可人已经没了!”说起出车祸的丈夫,王粉莲哭了。
今年过年,丈夫因为扫地没有回家,正月十六,她从老家华县赶来,也成了一名保洁员,计算着两个人住房、吃饭都能省些,好攒点钱。正月十八这天,是她第一天上班的日子。那天中午1点多,雨停了,她和丈夫早早到路段上去,没想到,1个小时后,就出事了。
“我猛然听见咚的一下,很大一声响。回头看,一辆小汽车撞到垃圾车上了。我还想人没事就好,突然听见别人大声喊,我跑过去,看见他躺在地上,就那样躺着,我过去抱住他,才发现他后脑勺都撞烂了,血顺着我胳膊往下淌……”她掩面痛哭,已经说不出话。
杨西京被送到了医院,次日死去。王粉莲在丈夫躺过的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哭得昏天黑地。因为和肇事车协商不成,街道办帮着王粉莲把车主告到了法院。丈夫死后一个多月,她开始出门,一边扫路,一边等着官司的结果。8月1日,调解结果出来了,车主赔5.5万。她不满意。一条人命,就这么点钱吗?家里还有两个娃上学,以后的日子咋过?
73岁老人 23年“临时工”
坐在路边的台阶上,73岁的王兰英靠着扫把打盹儿。
凌晨3点半,她就起来了。4点出门,和大儿子杨勇一起,清扫含光门外的路段。她扫得很仔细,眼神也还好,到7点,已经把马路扫得干干净净,接下来,就是一天的路面保洁。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23年,记忆中,几乎没有歇过几天。如今,她老了,牙快掉光了,头发也全白了。为了生活,她还在扫。
王兰英有4个儿女,7年前全都下岗。为方便照顾母亲,大儿子下岗后也当上了保洁员,每个月490元的工资,供着上高中的儿子和没有工作的媳妇。孩子们生活得都很艰难,王兰英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坚持要将这路扫下去。
虽然身板还硬朗,但保洁员这活儿危险,街道办担心她的安全,早都不想让她扫了,王兰英不愿意。她不懂得养老保险、劳动保障这些城里人熟悉的词眼,可总觉得自己扫了20年地,下了20年的苦,年龄大了,说让走就得走,太委屈。这也成了她的一个心结。
她习惯把街道办保洁公司的经理叫“公社的干部”,看见“干部”来了,她总要问:“你说俺干了20多年啦,也老啦,总该给俺晚年有个说法吧。”
经理老王也同情她,但却没办法帮她实现心愿。原因只有一个,虽然干了20多年,她还是临时工,没有“政策”。
2.生存调查
脏苦险累 付出与得到的失衡
“永远没有休息”
凌晨3点半起床,4点到路上,开始对路段进行全面的清扫工作,7点多,运完垃圾,上班高峰到了,又开始路边的保洁,随时清扫行人丢弃的垃圾。一直到上午10点多,和同伴轮换着回家做饭。吃完饭12点上班,直到下午4点,回去做晚饭,6点又来上班,一直到晚上9点多,才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家。
这是保洁员寇亚丽最普通的一天。刨去吃饭的时间,她在公路上的工作时间是13个小时。如果有领导检查、突发事件等特殊情况,工作的时间还要延长。这也是西安市所有保洁员工作情况的一个缩影。加上目前西安“创卫”的要求,他们的工作时间普遍持续在10个小时以上,而且没有星期天,也没有法定的节假日。
最低工资标准490元
2006年,西安市公布了最低工资标准———490元。在这一强制性的政策出台后,保洁员的工资才上升到490元。此前,保洁员的工资不尽相同,有的地方是300多元,有的200多元。
目前,西安市保洁员的工资都达到了最低标准。在一些地方,加上清扫工具的补贴等,他们可以拿到500元。西高新保洁员的工资是最高的,每月600元。
在这样的工资水平下,除住宿与吃饭,他们手中可以支配的工资也就是200多元。如果有头疼脑热、中暑等,他们不仅攒不下钱,还要借债。因为收入的极度微薄,保洁员们一方面尽最大可能压低生活水平,减少开支。另外,一部分人也在繁重的工作之余,捡拾破烂,或者帮助沿途的单位倒垃圾,干个“私活”,以增加一点收入。
垃圾车成租房障碍
7月24日,张家村街道办的几个保洁员又面临着找房子的困难。他们居住的一处低矮平房,即将被高楼取代,临近开工,他们必须搬走。
“租房子最困难!我们有垃圾车、扫把,房东嫌脏,都不愿意租给我们!”几乎每个保洁员都遭遇过租房难的问题,为了找到一处容身之所,他们往往要寻访很久。
住宿问题不仅困扰着保洁员,也困扰着各个保洁公司———保洁员们分散居住,也带来了管理上的不便。“如果有个突发事件,需要清理路面什么的,我这里最多能召集20个人。他们都分散住着,又没有电话,短时间内非常难召集到一起。”西郊土门街道办保洁公司的萧经理说。在西安,目前,只有高新区保洁公司是集中住宿,有集体宿舍,还有澡堂和食堂,保证了他们生活的基本尊严。
每一天都有生命危险
“每年,我们都有保洁员死于车祸,受伤的就更多了,每年在20个人以上。”西安市某区的一位市容管理人员告诉记者。保洁员被撞的事件,几乎每天都发生着。道路清扫的高风险,使城市的清洁付出着血的代价。
在西安,各保洁公司都为保洁员办理了意外伤害保险,但金额都比较低。一般来说,如果死亡,每人保险金是1万元,受伤也就是几千元。在莲湖区市容园林局下属的一些保洁公司,经过努力,正在把死亡的赔偿金提高到6万元。
北大街保洁所的李天有经理告诉记者,在西大街等地“隔离带”的设立增加了保洁员的清扫难度,不仅增添了保洁工作量,而且,为了清扫隔离带下的“死角”,无形中增添了风险,80%以上的事故因此而发生。
保洁员受到的伤害还有来自公众的不理解甚至歧视。日前,四川发生足球队员踢断保洁员腿的事件。而在宝鸡,不久前,一名女老板殴打保洁员,致其受伤住院。
3.记者发现
保洁员市场出现“用工荒”
“保洁员工资太低,加上工作太累太辛苦,我们很难招到人。”莲湖区市容园林局市容科科长靳根选说。他们曾到一些边远地区招人,和当地劳动部门谈过劳务输出,但效果不好。2002年,政府曾打算让下岗职工充实到环卫队伍里来,但招到的人因为工作脏累,加上收入偏低,最终全走光了。就在靳根选正发愁时,他们又得知,广东最近来西安招聘保洁员,一个月1000元,包吃住,莲湖区已经有一些保洁员被“挖”走。
而在张家村保洁公司,保洁员的缺口一直在40人左右,招人难成了一个让公司头疼的问题。环境相对来说最好的高新区保洁公司,也始终处于招聘状态。
招聘难的一个直接后果是,保洁公司无法招到青壮年的劳力,相当一部分的保洁员属于年老体弱者。而另外一个结果是,政府提出在今年10月1日前,保证每个保洁员每周休假一天,因为招聘的问题,这一计划的实现比较困难。
在就业形势严峻的情况下,保洁员市场却出现了“用工荒”。有专家认为,“保洁员用工荒”直接体现出了这一行业的收入与分配失衡问题,说明市场的调解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也说明保洁员的待遇提高是必然的。
4.改善措施
归根结底还是资金问题
对保洁员生存状况的艰难,政府管理部门其实心知肚明,并采取了一些改善措施,但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入夏以来,西安市各区政府以及社会各界对保洁员的慰问降暑活动都在进行。7月中旬,长乐坊街道办一名保洁员中暑引发死亡,经报道后引起广泛重视,西安市政府召开专题会议,采取了一切措施,包括全市增加保洁员1000名,争取在10月1日前使保洁员每周休假一天等。随后,各区也都积极响应。碑林区政府拨款100万元,用于新增130名保洁员的工资,按照每月工资490元计,仅此一项一年就是76万余元,但要真正改善保洁员的生存状况,这100万元也只是杯水车薪。
保洁员反映呼声最高的住宿问题已引起有关方面注意。西安市市容园林局已决定在灞桥区做试点,建立一个“保洁员公寓”,由办事处拿出地方。但因为至少需要六七十万,资金的筹集仍是问题。而对于保洁员的养老保险等,目前尚未提上议事日程。“改善保洁员生存状况,归根结底还是一个‘钱’字。”有人如是说。
“他们的福利待遇还是偏低,我们还得尽量全方位地为他们争取利益。”西安市市容园林局市容处处长黄敏告诉记者。
5.专家观点
城市发展不能忽视穷人
记者:“我努力地工作,为什么生活还是这么艰难?”保洁员发出这样的感叹意味着什么?
石英(陕西省社科院副院长):这反映了一种不公,即社会分配的不公。目前,我们的社会、政府都在着手解决分配不公的问题,新一轮的收入分配改革已经启动,相信一切都在进步。另一方面,每个人都会遭遇挫折、不公,社会的绝对公平只是一种理想。
记者:要改善他们的处境,公众和政府应该怎么做?
石英:社会应形成对普通劳动者尊重的氛围。另外,政府应该提高他们的经济待遇,改善他们的住宿环境。西安的经济虽然比较落后,但多年来还是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在社会事业方面,政府应该能腾出手,关注为这个城市付出巨大贡献的群体,让他们也分享到社会进步带来的成果。
记者:政府在关心弱势人群、让他们共享发展成果方面应该如何做?
石英:弱势是个综合概念,包括能力弱势和社会地位弱势。其中能力弱势包括自我保护能力弱势、知识弱势等。保洁员群体显然也属于弱势群体。我们在城市建设的理念上,已经提出“人文化”,这是很可贵的。其中政府应该特别关注那些弱势人群,因为强势人群有自我发展、自我保护的能力,而弱势人群则没有。政府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忘了那些弱势者,不能眼睛只盯着大款、看着富人,为富人们服务。当前,中央提出的“构建和谐社会”、“科学发展观”的焦点其实都是关注弱势群体,这样的理念应贯穿城市管理之中。
本报记者 江雪/文 蔡京瑞/图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