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观察之葛剑雄专栏
最近在北京召开的弦理论国际会议,因为霍金到会报告而轰动一时。但会议期间就有人质疑,为什么在中国开会却不用中文做工作语言,为什么明明是会说中文的华人学者,或者就是中国大陆的学者,却非要用英语报告和发言?据报道,当场就有人要求刚作完关于“庞加莱猜想”的朱熹平教授,再用中文讲一遍摘要。 于是有人在媒体发表意见,认为我们白白浪费了显示中国软实力的机会,此类在中国举行的大型国际会议应该以中文为工作语言,至少应与英语并列。
从理论上说,这些意见并无不妥,但实际要做到,却相当困难。我去年组织过一个比弦理论国际会议规模小得多的国际会议——2006年ECAI(数字化文化地图行动计划)国际会议,人数不算多,连中国大陆和台湾的代表共90多人,但其中约80位来自13个国家,能听得懂中文的只有二三位,能说中文的大概只有一位。如果会议使用中文,绝大多数代表听不懂,还举行什么?谁还会来参加?所以只能提供翻译,这可不是轻而易举的。
最简单的办法,是会议采用中文和英文两种语言,参加者愿用哪种悉听尊便,但会议得提供全部同声翻译。一天大会,两天分4个小组,每组两位译员轮流,至少需要18人天的工作量。如果找正规的同声翻译,至少要花十几万。要是参加者都坚持要用母语,那就至少要有法语、德语、西班牙语、俄语、日语、韩语六种语言与中文间的互译,还没有包括一些来自小语种国家代表的需要。更麻烦的是,即使在上
海这样的大城市,同声翻译也供不应求,小语种翻译更是奇缺。而且在会议内容专业化程度高的情况下,再高明的同声翻译也无法完全准确地翻译出来,所以一些外语好的学者往往不得不临时充当译员。由于各种语言的速度不同,各人的语速又有很大差异,同声传译时一般都无法译全,往往因漏译或错译引起相互间的误解。
当然,如果有一批高水平的同声翻译人员,又舍得花钱,效果会好些。去年夏天我去日本参加一次公开讲演,发言者来自日本、中国、韩国、德国、美国、荷兰,会议配置了四种语言的同声翻译,即将中、韩、英文的发言全部译成日语,又要将所有发言分别译成中、韩、英、日四种语言。幸而德国人与荷兰人也讲英语,否则又要增加一倍工作量。会议只在下午开三个小时,但从上午开始,十几位翻译就已开始工作。我因为听得懂英语,所以只来了日中、韩中互译的两位翻译与我沟通,从发言稿到可能说的话,有什么特殊用语一一演习,还特别强调要我放慢语速——将中文译成日语至少要增加一倍时间。而在前一天的会上,因为大家都用英语发言,就没有那么多麻烦。可见如果能用一种共同语言,不仅宾主间省了麻烦,也节省了大量时间和金钱。而在目前,这种共同语言非英语莫属。这是历史形成的条件,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也很难改变。
那么,中文能不能取代英语,成为世界通行的一种共同语言呢?在英语已经通行那么长时间后,显然不可能有哪种语言能取而代之,至多只是通行范围越来越广,成为若干种比较通用的语言之一,而这又离不开一个国家的硬实力。
(作者系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所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