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农民14年编著《土家语词典》
只有初中文化的湘西农民冉茂文,花14年时间收集整理土家语,日前,其容纳10万余词汇的《土家语词典》书稿已经尘埃落定。
为了与冉茂文联合出版该书,清华大学、中央民族大学、吉首大学纷纷与其协商出版事宜,甚至不惜聘请他为学校的高级顾问。下一步,冉茂文准备复原土家文字,彻底改变土家语没有文字的现状。
14年不懈收集土家语
这是湘西入伏后的一天。
太阳火辣辣地烘烤着大地,天上没有一丝风,整个世界就像一个大蒸笼。望着屋外耀眼的光照,冉茂文强撑着喝了一小碗白米粥,然后戴上破草帽,拿起皱巴巴的笔记本就要出门。这时,妻子的火气终于爆发了:“去去去,净忙些空头路,苞谷棒子要烂在地里了,田里的禾苗要枯叶了,你还管不管,婆娘崽伢子还活不活啊……”妻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冉茂文犹豫了一下,但仍未停下脚步,一股难言的酸楚涌上心头。打自己挨上“土家语”起,冉茂文就把自己的一切倾注其中,一刻也未曾懈怠。14年来,5000多个日日夜夜,风里来,雨里往,已快60岁的他丝毫不知疲倦。但对家里的事,他却很少插手,全靠妻子一个人操劳。村里的房子一栋比一栋建得好,而自己家却依然是那两间木屋,一贫如洗……
提到冉茂文和土家话的渊源,还得从头说起。那是1985年的一天,村里一位老人去世了。两个远在外地工作的女儿赶回来为老人治丧。在土家族,人死了后都有哭丧的习惯,不管是自己家里人还是左邻右舍都可以哭,哭得越动人越好。老人家的两个女儿因为对土家语不是很熟悉,所以哭的时候是用汉语哭的。然而,尽管两个女儿哭得死去活来,旁边的人总有点不屑。恰在这时,同村的一个土家族老人也赶来帮其哭丧。老人用的是一口流利的土家话,结果把在场所有的人都感染了,大家都跟着哭了起来。
冉茂文很纳闷,按理说,两个女儿是老人的亲骨肉,感情更深一些,可是为什么旁人反而哭得更叫人感动呢?思来想去,冉茂文认为,原因在于他们使用的语言不一样,土家话似乎显得更生动、更能表达感情一些。
既然土家话这么好,就不应该消失。从这一刻起,冉茂文就萌生了收集土家话的念头。而3年后发生的一件事让冉茂文进一步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是1988年9月,当时冉茂文正在他沙中心小学当民办教师,负责土家语、汉语双语试验教学。这一天,国家语委、湖南省教育厅、湘西教育局等部门10多位领导来到他沙小学检查双语教学试验。检查中,国家语委王均教授问冉茂文:“你觉得一个人一生中什么最有意义?”冉茂文当时没做声,随后,王均教授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一个民族的标志,一是语言,二是风俗习惯。土家语词汇丰富,形象生动,可惜它正处于灭失的边缘,土家语的传承和发展就靠你们双语教师了。”
听了王均教授的话,冉茂文思潮澎湃、热血沸腾。1992年底,冉茂文作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辞去民办教师的工作,潜心收集原始的土家语词汇——他要编写一部土家语词典,让土家语永不失传,这一干就是14年……
行程1万多公里踏遍大湘西
山路上,冉茂文喘着粗气,咬着牙根,满头大汗地一步一步向一个山头逼近。
“哎呀,这不是老冉来了吗!”在一栋木屋里,一位70多岁的老人赶忙迎了上来。老人姓向,在龙山县洗车河镇一带小有名气。老向对土家文化比较通晓,冉茂文经常找他收集和印证一些原始的土家语。14年中,冉茂文足迹遍布湘西各地,尤其在龙山、永顺等土家族聚居地区,几乎每个山头、每个村落都留下了他的足迹,行程达1万多公里。
“行程最远的一次要算买肉的那次!那一次来回只怕跑了四五百公里。”冉茂文说。那是1999年农历腊月二十三,由于家里没有肉过年,妻子吩咐冉茂文到离家30里的马蹄村去买点肉回来准备过年。一大早,冉茂文就坐上了去永顺的班车。在车上,冉茂文碰到一个年逾八旬的土家老人,一聊天,发现老人讲的都是一些比较老的土家话,很多话甚至是自己以前没有听见过的。冉茂文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和这个老人一直聊到永顺,待司机叫他们下车才知道自己早坐过了头。
下车后,冉茂文想,早就听永顺的王村有一根溪州铜柱,上面记载了土家族的一部分族源,现在既然到了永顺,何不去王村看看?说不定对自己的土家话收集有很大帮助呢!于是,冉茂文二话没说,又搭上了前往王村的班车……
看了王村的铜柱,冉茂文还不甘心。与永顺王村一河之隔的是古丈县,这是湘西老土家族聚居的地方。冉茂文过了河,又在古丈整整走访了好几天时间,直到妻子给他买肉用的钱全部花光,他才向别人借了路费,往家里赶。冉茂文一回到家里,就被妻子臭骂了一顿。
因为土家语,冉茂文得了两个外号:“格图”和“哈老”。“格图”是土家话,意思是“舍不得”。之所以有这一外号,还得从冉家的老水牛“天福”说起。“天福”在冉家养了七八年,和冉茂文感情很深。每次耕地的时候,冉茂文经常会想起某个土家词语,于是让牛停住,将这个词语记下来。待记好了,他又吆喝着“天福”重新耕地。就这样,停停打打,打打停停,结果“天福”就习惯了冉茂文的操作方法,隔不久就要停下来休息那么一小会。后来,村民借“天福”耕地,由于没有掌握它的习性,一个劲地催促它向前走,结果“天福”大发牛脾气。乡亲们直埋怨:“老冉呀老冉,你的牛只有你自己用,你舍不得借给别人呀!”于是,冉茂文便落下了“格图”这个外号。
“哈老”在土家话里有点骂人的味道,意思就是“哈巴狗”。在光辉村,就连两三岁的小孩碰到冉茂文,也都“哈老、哈老”地叫。原来,在光辉村,有一个村民得脑膜炎,留下了后遗症,有点神志不清。每次村里婚丧嫁娶,这个人一次不落,总喜欢赶去帮忙打杂,讨得一口饭吃。村民都戏称他为“哈老”。由于婚丧嫁娶办酒席的时候,聚集的人较多,便于收集土家话,因此,每逢这时,冉茂文也和这个人一样去“凑热闹”。时间一长,人们便将“哈老”这个外号转嫁到他头上。
3所大学争夺合著权
为了土家语,一家人都跟着冉茂文受苦。2005年3月,冉茂文的小儿子因病在县城医院治疗,妻子要冉茂文去服侍儿子。趁着儿子在输液,冉茂文拿出笔记本誊写土家语词汇。由于过于投入,他忘记了查看儿子输液瓶,当旁人提醒他时,他一个激灵,只见儿子的血正往滴管里回,吓得额头直冒冷汗。
冉茂文的大儿子在广东打工。2004年下半年,他给家里寄了几千块钱,要家里想办法修一个房子,自己和女朋友准备过年回家完婚。可是,冉茂文却将儿子寄的钱全部用在收集土家语上了,儿子的婚姻大事只好推迟。
2005年,儿子又往家里寄钱,并一再交待父亲修一间房子。可是年底,父亲却来了电话,要他将结婚推迟到2006年。原来,他寄的建房款又被父亲“挪用”了。“今年儿子又寄了很多钱回来,但是又被我花掉了,房子还是没弄好,结婚可能又要推迟了。”冉茂文呵呵地说。
经过14年的努力,他编著的《土家语词典》(书名待定,也可能叫《土汉直译词典》)终于初具雏形了,其中收集的词汇量达10万余,且都进行了细致严密的分类——冉茂文成了湘西有名的土家语专家。
2006年7月,清华大学、中央民族大学、吉首大学的教授学子们前来龙山洗车河流域考察土家文化。得知冉茂文的土家语词典后,3所大学都强烈要求与冉老师合著这本书。“其中收集的全是原生态的土家语词汇,比以往任何类似文献研究资料更具学术价值。”清华大学一位教授在翻阅书稿后评价说。
中央民族大学罗吉华教授专程来到冉家里呆了两天,与其商谈合作事宜,一回到北京就给冉茂文寄来了两个书样。而吉首大学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先是将冉茂文聘为本校文学院“假期龙山洗车河流域土家文化调查队”指导老师,接着又将冉茂文家定为“吉首大学文学院民俗学实习基地”。8月初,吉首大学又给冉茂文打来电话,决定聘请他为本校文学院的高级顾问。
下一步准备复原土家文字
迎面而来的“绣球”并没有让冉茂文迷失,相反他有了更高的打算。“没有文字是土家语交流的一个很大障碍,通过这些年的收集和研究,目前我已经找到了土家语的规律,土家语以前应该是有文字的,只是后来散失了,下一步我要复原土家文字”,“听说里耶秦简上有很多文字专家都无法辨认,我怀疑那就是古老的土家文字,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辨认一下,这对我复原土家文字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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