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再相逢
很多年过去了。这一天下午,复旦大学教授陈尚君和夫人走出家门,前往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去参加他的新书《旧五代史新辑会证》、《全唐文补编》的发布会。
平时乐憨、威猛的陈尚君,今天与往常有点不一样,系着领带,站在嘉宾签到处旁,与前来的专家一一握手,到会的同学形容他像略带羞涩的新郎。
先是专家发言。向以善于挑刺而少假青眼著称的学者朱维铮,从史家的专业角度谈道,陈尚君敢用《册府元龟》,首称大胆,而辨析考证不乏精微,又足见其小心。 《旧五代史新辑会证》,此后不但是研治五代十国者首选参考书,亦为史家必备书目。
王水照先生讲到《旧五代史新辑会证》700万字,无一字无来历。孙猛教授说,《旧五代史新辑会证》,应该成为我们的第“二十六史”。
专家发言之后,陈尚君讲了五句话:感谢学校,感谢出版社,感谢老师,感谢朋友,感谢家人。他的眼睛湿润了。两部书,二十年板凳,二十年勤苦,二十年心血。
也许,那一刻,千言万语也难以表达陈尚君的心情。中国人常说历史是一面镜子,而唐宋之间的五代十国,“镜面”是模糊不清的。陈尚君奋战11年,终于完成了“擦镜”工作,他重辑《旧五代史》,篇幅浩帙,让数百年来一直残缺遗漏的五代史首次露出全貌。11年时间里他在海内外收集、梳理各类古籍,引用到的古籍达400多种,而在重辑《旧五代史》之前,他已整理出120万字的《全唐诗补编》、400余万字的《全唐文补编》。
很多年来,他在那个连窗台上都堆满了书的工作间里,“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整理古籍”,旁边是垒成一垛垛铺开的资料。在整个八十年代初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整个学术风气中重理论、轻考据,很少人愿意做枯燥乏味而又辛苦异常的文献工作。他敢于坚持学术信念,勇敢地承担他人认为凭一己之力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并能几乎完美地完成。为了专心学术,2001年,他辞掉担任了近4年的中文系主任职务,基本不参加学术活动,不回复朋友来信,专心于五代史的研究。他说,五代近100年时间里,他可以排出每天发生的事情。
1977年入学时,仅有初中一年级文化水平的老夫子,已经成为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专家。1986年洛阳唐代文学讨论会上,学界前辈程千帆先生凌晨到他的房间专门去看他,认为他研究杜甫的论文说清楚了自己早年曾做过的课题,前途无量;网络上则有称他为辑佚学“乾嘉之后第一人”的评价。据说朱东润先生晚年曾对中文系老师谈到陈尚君:“他今后一定会给复旦带来光荣!”在复旦百年盛典前夕,这句话得到了印证。
工农兵学员的荣光
在陈尚君学术声望如日中天以前,他远在四川的同学——当年贵州省军区文工团乐队的曹顺庆——也已经著作等身,成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院长,国家级重点学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学科带头人,中国比较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古代文学理论学会副会长,中国中外文论学会副会长,美国康乃尔大学、哈佛大学、台湾南华大学的访问学者、客座教授。
曾有作家概括“工农兵学员性格”:一般都能吃苦,工作卖力,上进心强,总是自强不息。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对政治比较感兴趣,这些人搞科研、搞业务很难成为有突出贡献的专家、学者。
而在7611班,一个工农兵学员班里,却同时出现了两位学术达到国内顶尖水平的人物,不能不令人惊奇。25年过去,那些当初在野蛮的年代里有幸接触文明之光的幸运儿,在毕业之后,知不足而后学,靠拼搏精神与强烈的上进心,用事实和成就来证实了自己的存在价值。
在陈尚君为新书落泪的这一天——2005年9月22日,复旦已在准备后天的百年庆典。“八千里路云和月,一百年间风兼雨”,光华楼里,高朋满座;相辉堂前,胜友如云。庆典之际,似乎正是学子来归的好时候。
这一天,像25年前一样,从广西,从湖北,从江西,正有一些人赶往上海,就像那首歌里唱的那样:“来不及等待来不及沉醉,年轻的心迎着太阳,一同把那希望去追,我们和心愿心愿再一次约会,让光阴见证让岁月体会,我们是否无怨无悔,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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