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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宾介绍 郑明,海军少将,中国造船工程学会科技咨询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北京郑和下西洋研究会古船研制工作委员会主任,上海交通大学兼职教授。
新闻会客室
话题动机
8月19日,瑞典“哥德堡号”仿古木帆船驶离广州,继续北上。“哥德堡号”仿古船到访引起的轰动,不仅让曾经辉煌的海上丝绸之路跃然眼前,而且如一面镜子,让我们看到欧洲人对其航海史乃至海洋文明的珍视。由此反观,我们的海上历史却在灿烂的陆地文明巨大影子下,被忽略和漠视,依然散落在历史长河里。而中国近代史一再证明:向海而兴,背海而衰,禁海几亡,开海则强;海洋文明是我们无法越过的篇章。
从“哥德堡号”仿古船复建就一直参与、见证的中国造船专家郑明最近一直在奔波,与瑞典同行交流,向学术界、企业、媒体演讲,寄望唤起人们对中国自己海洋文明的关注与热爱。为此,我们请他走进会客室,听听一个老水兵讲述“哥德堡号”复航对他的触动。
1994年,离开担任10年之久的海军装备技术部部长岗位的郑明,退而不休,继续数十年与海、与船的情缘,为海洋强国梦奔走不息。
海洋文明需要传承
记者:“哥德堡号”复航本来是瑞典民间倡导并实施的一个航海活动,如今不仅成为中瑞友好交流的一个平台,而且在广州得到政府和群众空前的欢迎。亲历其中,您最受触动的是什么?
郑明:“歌德堡号”访问广州,我觉得是国际交往上非常成功的一件大事,有两点特别打动我:
一个是瑞典朋友,他们这么重视古代的沉船,把它打捞起来、复原,还要重航,他们有强烈的海洋意识和海洋立国的观念;再一个就是广州,广州作为海上丝绸之路上一个经久不衰的古港,非常重视和外国朋友就海上丝绸之路的交往。无论是造船还是航海,对于我们老水兵来说都是激动人心的,这既有历史的价值,又具现实意义,而且还预兆着未来。
“哥德堡号”从复原到重航,经历了10年时间,花费6000万美元,再现了260多年前瑞典最先进的商船。在复建过程中官民并举,政府提倡、民间参与、企业赞助,调动了所有社会力量。这一个过程显示了瑞典对先人航海历史的尊重和珍视,使海洋文明得以传承,这对我们很有启发。相对而言,我们对海洋历史的整理、保护和传承逊色得多。
记者:有人寻访哥德堡市瑞典东印度公司博物馆,简直就看到一部近代中瑞贸易史。但如果不是“哥德堡号”到访,连很多广州人都不知道“南海神庙、广州十三行”,不知道那段辉煌的对外贸易史在地球这一端的起点。
郑明:中国的海上贸易史要上溯到先秦时期,在河南安阳殷墟出土的作为实物货币的几千枚海贝,就来自东南亚海域。就海洋文明所依托的航海和造船技术而言,广州的南越王墓就挖掘出秦汉年间水上作战的“楼船”,中国的造船技术经过秦汉晋隋唐宋元等历代发展、改进、提高,到明代其技术性能与生产规模得到集成提升,达到巅峰。重新梳理我们的海洋文明,不仅包括贸易史,而且包括航海史、造船史,以及明代以来中华水师的传统都值得总结。
通过回望历史,希望更多人提高海洋意识,而海洋意识的淡漠在现实中随处可见。譬如最基本的是对海洋国土的认识,祖国疆域不仅是960万平方公里,还有海洋、岛屿。这不仅是一个地理概念,还是历史观念、政治意识,甚至将影响到国家政策、地方政策中的海洋战略。
郑和宝船何时能复原
记者:“哥德堡号”的复航让我们想起了郑和宝船。从2000年起您一直致力于郑和宝船的复原,您倾注热情的动力是什么?
郑明:郑和是世界公认的大航海家,他率领的混合舰队船舶吨位之大、航海人员之多、舰队航程之远、续航时间之久、航海技术之先进、造船工艺之优异、历史影响之深远,都是中外航海史、造船史、海军史上之壮举!去年是郑和下西洋600周年,国内举行了很多纪念活动,国家首次把1405年郑和船队首航的7月11日定为中国的航海日,这非常让人鼓舞。如今,欧洲历史上的航海大国都有自己的仿古大帆船,那是传奇时代航海精神的代言,荷兰有“巴达维亚号”,瑞典有“哥德堡号”,但是中国至今没有。复原古船的目的,是为了保存民族的海洋历史文化,这是一笔珍贵的历史遗产啊,我们的黄土文化有长城故宫,可是我们的海洋文化呢?曾经的海上强国,现在却少见水上文化遗产。
记者:现在复原工作进展怎样?什么时候我们能看到郑和宝船在海上丝绸之路扬帆重航?
郑明:直到现在,郑和宝船的复原工作进展很缓慢。我们遇到很多困难,一是历史研究,600年前的古船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们掌握的资料实在太少;二是技术问题,要让古船安全航海,就一定要加入现代的高科技因素,那么该如何处理好古代元素和现代元素的关系;三是资金问题;再一个更重要的是社会对复原古船的认识需要统一和提高。郑和宝船的复原尤其需要社会公众的关注和参与,我非常羡慕瑞典人民对“哥德堡号”重建倾注的热情,无数志愿者参与其中,市民倾尽微薄之力,哪怕捐赠一根船用铁钉。
但是我们眼下看到的,是人们对海洋事业和历史遗迹的淡漠。2003年,明代宝船厂遗址在南京重见天日,这是中国航海历史上的重要发现。这种巨型船坞,莫说中国历史上亘古未有,在当时世界上也是首屈一指的,它是中世纪中国造船业在全世界遥遥领先的明证。那儿曾是明代大规模的造船基地和停泊中心之一,迄今还留有作塘(船坞)和水道。站在与遗址一街之隔的高楼上放眼北望,可见近处3个作塘与不远处的长江浑然一体。宝船厂遗址本来是7个作塘,现在已被填埋了4个。正在建设的大型小区工地隔塘而望,小区建成后,遗址的整体景观会遭到极大的破坏。这让人揪心啊!
广州应牵头为“海上丝路”申遗
记者:“哥德堡号”复航在国内引起了一阵航海热,这是否一个很好的契机,让我们关注自己的海洋文化?
郑明:对。这次广州仿造古船,重建南海神庙、黄埔古港就是很好的举措,再现了广州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古港又是现代民港的风貌。历史上不同时代、不同航线造就了中华古港,海上丝绸之路分别开通了东洋、南洋、西洋等多条航线,其影响至今不绝。近年来国内一些沿海城市也开始关注本地的海洋历史,特别是希望宣扬作为海上丝绸之路古港的历史,推动现代海洋经济发展,也不断有人提出海上丝绸之路应该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我觉得,广州作为海上丝绸之路唯一的、经久不衰的港口,应该牵头“申遗”。
记者:海上丝绸之路跨越几个沿海省份,这样的申遗如何操作?
郑明:今年,京杭大运河申报世界遗产备受关注,大运河就从南到北横贯几个省份;8月初,横跨欧亚大陆的陆上丝绸之路也开始进行多国联合申遗,文化线路申遗在国外也有成功先例。海上丝绸之路的申遗可以在一个城市的牵头下,在国家有关部门的组织下协调。
申遗的结果并不是最终目的,我更重视这个过程。通过申遗的过程,发动越来越多的人研究海洋历史,整理并保护海洋文化遗产,在弘扬海洋文明的同时达到了增强海洋意识的效果。这才是最重要的。当越来越多的人热爱海洋的时候,我们的郑和宝船就快起航了。
记者手记
扬帆的海缘
张翼鹏
因为姓名的缘故,郑明研究的历史人物又主要是“二郑”,很多人误以为郑明是郑和或郑成功的后代。事实上,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们只有海缘。”郑明说。就是因为“海缘”,让这位70多岁的老将军马不停蹄地到处奔走、呼吁,希望更多的人走近海洋。
谈到海洋,谈到海上丝绸之路,说郑明从一个史学家的角度,不如说是发自一个老水兵的内心。航海、航海,这才是深埋在他话语间的主题词。而这个词,已经被近几百年的历史遗忘,让当下的人们很陌生了。郑明说他有生之年致力于两件事:一是古船的修复,一是帆船航海,通过这些活动让人们熟悉海洋、热爱海洋、亲近海洋。所以“哥德堡号”的复航让他既兴奋却又遗憾,兴奋的是瑞典人成就了同样的事情,而且证明这样的航行在世界各国人心中都具有巨大的魅力,遗憾的是我们自己的古船仍然沉没在历史的海床上。
在“哥德堡号”停靠广州一个月的时间里,有35万市民到“哥德堡号”博览园游览,超过8万市民登船,其中有很多青少年。可以想象,触摸真实的船缆、桅杆,让多少孩子心中燃起蓝色的梦想。相比现代游轮、集装箱码头,迎风扬帆、御风而行的帆船更让人们感受到与海洋的亲近。而航海所体现的探险精神、创新精神,是郑明更愿意传播的精神内核,“别人没走过的行程,我们去走,这是需要勇气的。或许通过帆船航海,我们民族的开放和开拓的精神能够得到进一步的升华。”
2003年郑明建议广州建造“南海神·广州日报号”仿古广船,迎接“哥德堡号”到访;2005年,郑明组织浙江舟山的“绿眉毛·朱家尖”号仿古帆船越三海、穿三江,访问我国沿海沿江12个港城,吸引了众多人对中华古帆船的关注。随着船帆升起的,不仅是老将军延续的海缘,是更多人海洋强国的梦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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