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454次列车旅客神秘坠亡事件
铁路部门的调查推断 和家属的种种疑问
发现无名男尸 现场有火车上的车门钥匙，一个背包，一个女式包
“派出所的人来找我，让我接一个电话”，年届50岁的陈耀辉回首7月17日的上午，那天，一个噩耗从千里之外传来，“我儿子陈俭死了。 ”电话是山东省定陶火车站派出所打来的。“他怎么会突然跑到了山东？”
2006年7月16日凌晨近3点，山东省定陶县火车站南5公里左右的京九铁路上下行轨道间发现了一具男尸。
“那天凌晨2点32分，我们接到了火车站的电话”，撂下电话，定陶火车站派出所周所长带着两位民警匆忙赶往事发地，查勘了现场。
据周所长回忆，事发地有一具男尸。“头已经没有了，铁轨上到处都是脑浆”，周所长当时不能确定死者的身份，“只能说是无名男尸，现场有火车上的车门钥匙，一个背包，一个女式包。”
定陶火车站的站务日志上记录了当时的情景。“7月16日凌晨接普连集店报告，定陶-普连集下行线铁路间有一尸体中部，K610+700米处，为一尸体半部，K611+200米处有一胳膊。男性，有一张1454次(南昌——北京西)南昌至阜南(阜阳南)火车票，车票号x014789。姓名、年龄不详，现已送到县医院冷冻等候处理。”
定陶站书记李涛是值班领导。7月16日早上一上班，他便知道了发生的事情，“那天凌晨，是接车员田本山当班，他发现1454次列车经过本站时，有一个面朝站台的车门(运行方向的右侧)没有关，马上用无线电话通知了车上的运转车长。”李涛说，1454次在定陶是不停车的，所以车当时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减速。
定陶站派出所周所长说，他们在男尸身边发现了一部手机。“刚拿回去装上电池，手机响了，是一个女的打来的。”那女人问周：“你怎么拿着我的手机？”
据周所长讲，那个女人叫郑丽，在打完电话讲明情况后，她赶到了定陶派出所，认领了她的物品。
陈耀辉接到的电话正是周所长从山东省定陶县打来的。“我们从死者的身上找到了一张身份证，按照地址打电话到了江西省东乡县邓家乡派出所。”
死者身份证上的名字叫“陈俭”，是陈耀辉二儿子的名字，1985年9月19日出生。接完电话之后，陈耀辉马上带着弟弟等亲友迅速赶到了定陶火车站，并在医院见到了尸体，经辨认，正是陈俭。
“他说他想回家收稻子”
7月12日之后，陈俭突然去了哪里，要去做什么，妻子一无所知
陈耀辉不敢相信千里之外的噩耗是真的，“7月12日我还接到过他的电话，说他想回家帮着收稻子。”在陈耀辉的印象中，陈俭一直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总想着为家里分担。
江西省东乡县邓家乡一个小小的山坳里，陈家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生活着。当陈耀辉正在痛述儿子出事前几日与他电话来往的情况时，一个面貌清秀的女人推门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吃奶的孩子。“陈俭走时也没告诉我去哪里，去干什么。”年轻的女子叫艾丽珍，是陈俭的妻子，怀里是他8个月大的孩子，“他只是在7月12日到我那里去过一次，他在那里休息”。
“他说他想回家收稻子，但没有说要去阜阳，也没有说要去菏泽。”艾丽珍不明白为何陈俭突然死在了山东定陶的铁道上。7月12日，是艾丽珍最后一次见到丈夫。
艾丽珍和陈俭结婚后，从江西老家去往浙江诸暨市做工。“我和他原来在一个厂里做工，后来他出来了，做钟点工。”所谓钟点工就是哪个厂有活了，就会召集一批熟练工来做。陈俭先后给诸暨的很多服装厂做过，“7元钱一个小时，有活的时候一天要做13-14个小时。”艾丽珍在厂里有固定的宿舍，“他每隔三四天会过来找我一次，有时间他就会过来。”
在7月12日之后，陈俭突然去了哪里，要去做什么？艾丽珍摇了摇头，表示一无所知，但她提到了一个细节：“有一次，他跟我的同事说起过，他需要一笔钱，他的战友遇到了困难，要他拿点钱。”
陈耀辉在和山东定陶火车站、南昌铁路局交涉过儿子的死亡赔偿后，为弄清儿子出事前几天在做什么，费尽了心思。“我大儿子到浙江把陈俭的银行卡和存折交易记录打印了出来”。
其中一张工商银行的银行卡显示，7月12日和13日，陈俭在诸暨往卡里先后两次共存了1200多元钱。“那是刚发的工钱”，艾丽珍说，平常，陈俭是不乱花钱的，工钱都存着。7月14日，陈俭两次通过ATM机共取款800元。
7月13日，陈俭在浙江诸暨一家当铺当掉了一部三星V208手机，从他的遗物中发现的当票上显示为400元。“那个手机买时花了2100元”，陈耀辉找到了买手机时的发票，“他还有一个花2600元买的联想手机，我想他可能是觉得要出门了，先当掉一个吧。”
陈俭的手机通话单显示，陈俭最后一次拨打的电话是一个对于陈家人来说陌生的手机号码，通话时间为7月13日16点47分，通话地点在浙江省金华市。
陈俭的手机在哪里
陈耀辉认为，那部手机莫名消失之后，这一切都成了谜，也失去了了解儿子坠车真相的一个关键
从陈俭身上发现的车票共三张，一张为“南昌-阜南”硬卧，两张为火车上补的“阜阳-菏泽”的硬座和卧铺票。车次均为1454次。结合现场发现的配制列车车门钥匙，派出所断定陈俭是用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车门后跳下车的。
在陈耀辉等人第一次赶往山东定陶后，7月21日，定陶火车站派出所、南昌铁路公安局等单位对陈俭的尸体做了一次鉴定：“尸体支离破碎，无衣物；头部被撞碎，只剩下头皮；颈项部只和头皮相连，颈椎骨骨折；胸部变形，多处肋骨粉碎性骨折；胸腹部离断……”鉴定结论为：“陈俭系生前坠车，又经机车车辆碰撞碾压致全身多处损伤死亡。”
“我们经过查勘现场，发现不是他杀。”定陶火车站派出所周所长说，“是下行的一列货车发现的，这列车上的工作人员报了警，真实的情况可能是，陈俭从1454次车上掉下，大概5分钟后被下行的货车撞了。”
那个据周所长讲叫郑丽、丢了手机的女人，是在1454次列车已经到达河北省衡水市境内时，发现丢了东西的。“她又从衡水赶来做了笔录，认领了东西”，周所长说，这个女人在火车上就报了案，“她说在火车上和陈俭聊得很投机，陈俭可能拿了她的包跳车的。”
这是周所长的推测。郑丽成了一个关键的证人，一个至今唯一出现在派出所调查笔录上的与陈俭同车的旅客。陈耀辉曾经找周所长要郑丽的联系办法，周只是告诉他，郑丽是湖北人，但没有向陈耀辉提供更多的联系办法。“周所长向我提起过，郑丽在火车上见到陈俭还带有一部联想手机，可我们却没在遗物中找到。”
在陈俭的现场遗物中，有4个充电器，一个是小灵通的，一个是MP3的，一个是联想手机的，一个是郑丽手机的。“有充电器在，手机去哪里了？”陈耀辉曾找派出所问，“周所长说，手机并不重要就没有调查。”
但是，陈耀辉认为，儿子肯定是在7月13日之后，换掉了在浙江用的手机卡，所以，如果能找到出事时用的手机卡，就能根据通话记录找到联系的人，从而了解儿子那几天在做什么，要去做什么，而那部手机莫名消失之后，这一切都成了谜，也失去了了解儿子坠车真相的一个关键。
陈耀辉绝对不能相信儿子是偷拿了别人的包，打开车门跳车的。“车再有10多分钟就到菏泽车站了，他为什么要跳车？那个时候，列车员已经将硬卧车票换过票了，他可能已经收拾好东西等着下车了。”
陈耀辉推测，儿子是在拿着东西站在车门处等候列车到站时，车门突然跳闸打开，意外坠车的。据1454次列车上的乘务人员讲，当时的车速应在每小时120公里左右。
陈俭坠车的多种可能
“他经常见义勇为，怎么可能偷了别人的包，不顾命跳车呢？”
陈俭在7月13日最后一个电话是打往深圳的。“我和他是通过发短信偶然认识的，他说过几天要到深圳，我告诉他很忙，要他不要来。”8月16日，陈耀辉打通了深圳的这个号码，接电话的是一个女孩。
这是可以追溯的陈俭生前留下的最后的声音。陈耀辉通过查询当时的通话地为“金华市”这一线索推定，当时儿子应该在从金华开往南昌的火车上，7月14日，这列火车将到达南昌。“这列火车就从我家后面的铁路过，他如果回到了南昌，为什么不拐回家看看呢？”
7月12日，陈俭还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又给哥哥打了一个电话，之后，他的声音消失在亲人的耳畔之外。
陈耀辉不能相信派出所给出的儿子是偷窃坠车身亡的结论。“他当过武警，在部队服役时是个好战士”，在父亲的印象中，儿子很听话，不会去干坏事，“他看不惯坏人，遇到不平的事还经常伸手相助”。
8月15日，东乡县一个金店向陈耀辉出具了一份证明。2005年7月12日下午，一个歹徒从该金店抢走两根价值近万元的金项链夺路而逃，店主奋力追赶，陈俭正好路过，追赶歹徒，迫使歹徒丢下所抢项链。“他经常见义勇为，怎么可能是偷了别人的包，不顾命跳车呢？”派出所给出的说法无法让陈耀辉信服。
但周所长坚持那是一个靠得住的结论。“排除了他杀，车上的乘警和列车员也做过调查，我不能把车上的调查拿出来，从几方面的情况结合来看，他就是用配制的钥匙开车门后跳车的。”周推测，“他当过武警，身手一定不错，才敢跳车。”
陈耀辉先后三次前往山东处理儿子的后事，也曾乘坐儿子出事的1454次列车。“如果他头脑清醒一点，怎么可能在快要到站时，冒死从车上跳下来？”
他出示了儿子在上海服役的经历：2002年12月1日到上海武警部队上海总队第三支队服役，2003年被授予上等兵参加过特种技能比赛，参加了三支队反劫机中队等。陈耀辉出示乡村证明，“认识陈俭的人都说他是个不错的年轻人”，陈耀辉说，“陈俭结婚时我给过他几万块钱，他经常拿钱给朋友花，怎么会为了偷别人的一点东西而跳车呢？”陈耀辉认为，从情理上怎么都想不通。
律师李洪东认为，铁路局方面给出陈俭偷窃跳车身亡的结论也只是一种推测，陈俭坠车有多种可能，同样不能排除见义勇为或在车上被人袭击丢下火车，并被人栽赃陷害的可能。
“我当时没有当班，具体的情况我不是很清楚”，1454次列车一位姓熊的列车长说，“车上的乘警马上就做了调查，具体情况他们知道。”
“从公安的调查材料来看，那人就是一个小偷，我们三个乘警参与了调查”，南昌铁路局事故处理办公室一位姓侯的先生说，“他家人不是已经起诉了吗？那调查的情况我们就要到法庭上说了，现在不能说。”
乘警支队的调查
“没有人看到陈俭跳车，没有人看到陈俭偷包，没有做指纹鉴定”
2006年7月27日，陈耀辉携妻子、儿媳、孙女共同向南昌铁路运输法院提起诉讼，要求南昌铁路局赔偿各项损失310319.3元。8月3日，南昌铁路运输法院受理了此案。
事发后，山东定陶火车站组成了以该站陈站长为组长的“事故处理小组”。“他们来谈过几次，我们车站作为中间人，但每次都没谈拢”，定陶车站书记李涛说，“也就是赔偿的价钱上谈不到一块儿，南昌铁路局给的钱不超过两万元，而陈耀辉要得却很多，差距很大。”
“南昌铁路局的赔偿肯定不敢超过两万元的，不然性质就变了。”定陶站派出所的周所长说。
南昌铁路局乘警支队的边浩谈了他们对事故的调查：“没有人看到陈俭跳车，所以车站没有责任，没有人看到陈俭偷包，没有做指纹鉴定，(因)事发当天下了雨没有办法做，法医做死亡鉴定时也没有做指纹鉴定。”
多次谈判破裂之后，陈耀辉委托了律师。“只能走诉讼这条路了”。“我起诉不仅为了钱，我想让有关部门搞清楚，我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还他一个清白之身。”
“铁路局和公安调查结论都只是依靠推测，他们都承认没有人看到陈俭开车门跳车，对现场自制车钥匙及郑丽的包没有做有否陈俭指纹的鉴定，也没有做车门是否有陈俭指纹的鉴定。”律师李洪东认为，既然不能认定陈俭是自身原因造成的坠车，铁路运输方没有把其安全运送到目的地，就应当承担违约责任或侵权赔偿责任。
坠亡事故“很普通”？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经常有人从车上掉下来身亡”
南昌铁路局已经不是第一次应对因旅客坠亡而被起诉的官司。“据我所了解，去年底曾经有一个从鹰潭到南昌的列车上坠亡的旅客，家属起诉了南昌铁路局”，陈耀辉的代理律师李洪东说，“家属后来得到的是一个数目相当客观的赔偿”。
1454次车上发生的坠亡事件似乎已是一个秘密，就连这趟列车上的工作人员也很少有人知道。8月17日下午，记者从南昌火车站乘坐1454次列车前往山东菏泽。“听说你们这趟车上个月掉下一个人死了？”当记者询问该趟车一位列车员时，得到的答复是不知。
在该趟车的餐车，记者又以同样的问题询问列车长，得到的竟然也是很迷茫的“不知道”的答复。
夜间，记者询问一位乘警。这位乘警倒是爽快：“是从我们这趟车上掉下去的，是他自己开门掉下去的吧？”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经常有人从车上掉下来身亡。”定陶站派出所周所长认为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事故。
确实如此。记者经查询发现，仅在7、8两月间，起码已有两起列车坠亡事件发生：
7月9日，北京发往拉萨的T28次列车在经过保定车站时，一名40岁左右的餐车服务员从列车上坠下，当场死亡，后被巡道工在道心发现尸体。
8月3日，杭州发往泰州的T756次列车，一名23岁的乘警被车门夹住了手，列车高速运行后，被活活拖死。
如再往前追溯，近两年发生的旅客列车坠亡事件更是接二连三。记者曾咨询有经验的列车员，车门是否会有跳闸、车门自动开启的情况？得到的答复是：这种情况难免发生。 (责任编辑：梅智敏) | 
精彩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