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灾难人们往往很无奈

　　洪水退去，倒掉的房屋可以重新盖起来，冲走的绿化带可以重新搞好，只要有足够的资金，城市面貌总会一点点地恢复。但洪灾过后，被摧垮的精神和信任却很难重建。

　　人们开始相信，灾难面前也不是人人平等，有单位的人能去领东西，而没有单位的人不行，本地人可以领，而外地打工的，不可以。

　　8月4日下午3点多，广东省乐昌市政府大门前。26岁的黄小江被一群人追打，他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往后看，一直跑到市政府大院里，还是没有逃过厄运。其中一人飞起一脚，把他踹倒在地，拳头和皮鞋紧跟着落了下来。

　　警察来了，打人者坐着救灾车走了。黄小江躺在市政府大院的水泥花坛上，身上印满了皮鞋印，他哭个不停，语无伦次地向人们诉说被打的经过。

　　黄小江是一场百年不遇大洪水的受灾者。去救济点要米，遭到拒绝和辱骂后，他与对方发生口角，招致群殴。

　　20天前，这座粤北小城遭遇没顶之灾，城中进水4米多高，几乎所有的商铺都被洪水“洗劫”一空。洪水退却后，乐昌城里充满了怨气，黄小江只是其中一个牺牲品。

　　乐昌市政府组织了4个专项小组救灾，几乎所有干部都被编入，可救灾工作的被动却加剧着市民们的埋怨。

　　台风和洪水真的来了吗

　　对于乐昌人来说，7月15日那天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噩梦。李红莲一家在武江河畔的油桐街开着一家百货商店，那天早上，他们的梦是被漫进一楼的洪水打断的。“早上6点多，水都淹到屁股了，我们全家还在睡觉。”李红莲说，起初她以为是自己一家人没听到通知，可推开门一看，不少街坊甚至还在睡觉。

　　从技术层面上说，各类灾害的预报技术早已相当成熟，乐昌的那场暴雨并不是突然而至。在之前几天，省气象台发布的有关台风“碧丽斯”带来强降雨的预警信息，已在广东省内铺天盖地。一档向广东全省播报的天气预报节目早已向广东人通报了“碧利斯”，并且重点提醒粤北地区要做好防洪工作，但这些都没有引起乐昌人足够的重视。

　　乐昌是个洪涝灾害严重的城市，几乎每年丰水期，武江水都会涨到街面上，有“十年五灾”之说。每次洪水来的时候，市民们总能提前得到政府通知，水位会涨到多高。人们把值钱的东西搬往二楼或者更高处，等着洪水退去，就可以继续吃饭、睡觉、上班、做生意。

　　但这一次，情况有些不一样。瓢泼大雨越下越猛，武江水位急速上涨，没有人通知李红莲，河水到底会涨到多高。到上午11点多时，水已经淹到二楼，他们一家人只能丢下所有财物，仓皇逃命。

　　这么大的水，为什么没有像以前那样提前通知市民？大部分乐昌人都把这笔账算到市三防办头上。一直到8月4日，电视信号恢复正常后，乐昌三防办第一时间在市电视台发表讲话，一次次强调，7·15大洪水他们提前通知了市民。

　　“何时何地，以何种形式通知了呢？”天后巷一群无家可归的阿婆坐在大街上看电视时，听到三防办的讲话，气得差点把电视机砸了。

　　家住红岭路的吴绪勇回忆说，当天上午9点左右，水利局确实有人去他的店铺里通知，说要涨水，可能比2002年那次洪水还猛一点。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15日当天，三防办并没有把洪水来袭的通知传达给大多数乐昌人。或许，三防办自己都认为洪水会像往年一样很快退去，不值得大惊小怪。

　　一直到武江水漫进自家客厅，人们也还是把这当成一次普通的大水漫街。12点多的时候，星之光酒店的员工们在把大堂的家具往二楼餐厅搬时，酒店外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纷纷在笑：“离河这么远，用不着这么紧张呀！”

　　洪水上涨前，一艘大型铁壳船撞上了武江大桥，大桥上，冒着雨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甚至与正在执行交通管制任务的警察发生了冲突，河边，人们拿着各种工具在抓上游鱼塘里冲下来的大鱼，没有人想着赶紧去搬家。

　　灾难过后的城市

　　一直到7月18日凌晨，洪水才开始慢慢消退。在太阳的暴晒下，满街的淤泥很快化为尘土，乐昌从一座“水城”很快变成“枯城”。

　　没水、没粮又没电的乐昌城，那几天死寂般沉静，只有外边送来大米、方便面和矿泉水时，才会喧闹起来，一卸车马上就被哄抢而光。在街道办有熟人的，家里很快堆起了一堆大米，没有熟人的，则只有干等着，很多人等不及，只好拖家带口，往外地投奔亲戚去了。

　　7月19日，国务院副总理回良玉、广东省委书记张德江一行前往乐昌看望灾民。领导们趟着满街淤泥走到受灾最重的油桐街时，一群灾民围了上来。

　　在街边开早餐店的邹页凤，是最激动的一个，她的小店被冲得一无所有，自家在江边的房子也完全倒塌了，家中财物全被卷走。看到领导前来，她冲在前面，把当地政府的不是痛快地数落了一番。

　　邹页凤跟领导交谈的镜头，第二天还上了广东电视台。但这对她一点帮助也没有，20天过去了，她一家人连个住的地方也没分到。在邻居家东住一天，西住一天，每天吃过饭，她就去看自己那几间被水冲塌的房子。什么时候才有房子住，她心里一点谱也没有。

　　一场洪水，让这些工商户们几乎一贫如洗，甚至要到自己乡下的那些穷亲戚家里吃住，借钱。一家人几十年奋斗挣下的产业就此被席卷一空。但他们的这些损失，并不在政府的救济计划之列。民政局公布的救济计划是，全倒户才给5000元赔偿，全倒户是指居民住房全部倒塌的家庭，显然，大部分工商户不在此列，他们至少还有店铺可以居住。

　　洪灾前后的巨大落差和政府没有事先通知的失职行为堆在一起，让乐昌城里人数众多的工商户们内心充满对当地政府的不满和埋怨。从洪水退却那天开始，这种不满就以各种形式表达着。“多谢×书记，×市长，让我们有了如此多的‘水货’手机……”，诸如此类的标语贴满了恢复营业的手机店。

　　8月3日，市长陈波终于出现在电视上，在讲话中公布：全市34万多人受灾，直接经济损失30多亿元，市区市民首当其冲，尤其是民营企业、个体工商户及临街低洼地段的居民，其工厂、商铺、住房被淹，货物财产受浸，损失极其惨重。对于受灾原因，陈波多次强调，是因为暴雨集中、降雨强度大，确属天灾。

　　清理完自家淤泥，工商户们也开始组织起来，聚集在市政府的广场前讨说法，希望政府能承担部分责任，赔偿些钱作为重新开业的启动资金。被人暴打的黄小江也参与了那次大聚会。黄小江是贵州人，来乐昌打工两年多，在一个眼镜店里卖眼镜。他住的破房子被冲垮了，打工的眼镜店也损失惨重。

　　那次游行，黄小江站在队伍最前边，还帮老板打着标语。被打之后，他一直在公安局和医院之间跑来跑去，不过，这都毫无结果，从老板那里领了最后一个月的500元工资后，他打算回贵州了，他有个叔叔在贵阳一家大医院当医生，去他那里看伤，也许可以不用花钱，他身上已近身无分文。

　　到了8月7日，工商户们的游行有了效果，市政府领导终于肯出面跟他们对话了。市政府初步做出了部分承诺：受灾商户免税3年，属于国家单位房产的铺面，免租3个月，另外，为商户们提供不用抵押的低息贷款。

　　但是，免税需要向上级税务部门交涉，成功的难度相当大。城里的铺面属于国家单位的少之又少，大都是私人所有。贷款不用抵押，而且是低息，似乎也是天方夜谭，银行很难答应这样的条件。

　　8月7日，记者再次前往乐昌时，距离7·15洪水已有20多天了，痛苦与对抗开始在城里慢慢消失，政府开始派人调查之前那些标语都是谁写的，游行的领头者开始被找去谈话。城里卖手机卡和卖床垫的生意红红火火。市政府以及各条大路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但小街小巷里依然塞满淤泥。

　　一直在油桐街口支摊的香港女老板也离开了，之前几天，那个女老板每天在街口准备好热腾腾的饭，有粉有面，有饼干和罐头，一切都是免费的，谁来吃都可以，这让那些空有大米，却无法生火做饭，无钱买盐买菜的人们感激不尽。

　　民政局大楼已经清理干净，官员们坐在办公室又开始了悠闲的上班生活，灾难似乎已经远去。

　　农村灾区的重建

　　对于村庄完全被扫平的农村受灾地区，乐昌市政府成立的重建家园专项工作组也给出了相应的重建计划：要求结合新农村建设，先规划，再建房，在各镇建立试点，建设模范村，争取把坏事变成好事。争取2007年元旦前，全部村民搬进新居。

　　政府给出的重建计划，村民们几乎没有人关心。很多人家的房子是2002年那次洪灾过后，东挪西借盖起来的，谁能想到，才过了4年，就又来了场大洪水。

　　这次，政府要求按照“农民自己出钱为主，政府资助为辅”的原则，每家补贴1万元，在洪灾过后的废墟上建设“新农村”，其余资金自筹。按照新农村的要求建设新房，资金对他们来说像个天文数字，他们根本无暇考虑这些。

　　被洪水完全扫平的长来镇昌山村，村民们每见到一个记者进村，都会把他们写好的信拿出来，哀求一定要转达给上级领导，他们认为，这场灾难完全是由村口的富湾水电站造成的。洪水过后，村民们占据了富湾水电站，这个水电站已经无法正常运转，他们甚至要求，炸掉这个毁坏他们家园的水电站。

　　乐昌市有关水利专家则认为，昌山村被冲平也许与电站有关，但把整个乐昌的灾情完全推到富湾水电站身上则没有道理，乐昌上游的坪石都淹了，难道也是水电站造成的？

　　但这个几乎是广东最贫穷的县级市2002年之后几乎年年闹水灾，4年之内，更是两次大水没城。与同样强降雨的周边城市相比，受灾最重的为什么总是乐昌？

　　农民承受灾难的韧性是惊人的，即使没有政府资助，他们也可以在苦难的生活中屹立不倒，但是，如果天灾和人祸一起来袭，一切就不那么乐观了。（据《南风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