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不知美丑”
《瞭望东方周刊》:你说过美盲是目盲的一种,所以你用你的绘画作品唤起人们的审美意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触,是在现实生活中发现了什么问题吗?
吴冠中:对,在现实生活中很有感触,我们讲扫盲,有些人不是文盲,但是美盲,他不知美丑,有很多不知美丑的人,这与知识有关系,也没有关系。 以前我在农村写生,大娘大嫂洗衣服,在我身后经过,有停下来看,有的看都不看,过去了,她没有感觉。没有文化的对美感是这样,甚至有些有文化的,我认识的有的是高级工程师,文化方面很好,但是我们的教育不重视美感教育,从小没经过训练,所以虽然是大工程师,大医生,他们去旅游,买的工艺品,选的很丑,他的审美没有得到训练。我经常和一些画家、作家一起开会,国际交流,会后参观博物馆,博物馆的绘画作品抽象的多,国外的作家很习惯,看抽象照样看,我们的作家呢,一看抽象,全不懂,说明我们整个的国民素质有问题,美盲。美盲呢,找个专家来讲一讲课,不解决问题,要熏陶,经常看,看得多了就提高了。我的老伴,以前是个教员,与美术根本没有什么关系,我以前在国外带回来的那些裸体画,她不要看,后来碰巧她被调到美术学院的资料室,她非看不可,习惯了,她也知道什么画得美,什么不美。
风筝不断线
《瞭望东方周刊》:你把艺术创作和现实生活中的联系称为“风筝不断线”,因此,你在你的艺术创作生涯中从来没有离开过写生这个创作环节,包括“文革”你下放到农村那么艰苦的环境,都坚持写生。写生是不是绘画中必须的环节?但现在有些画家忙于社会活动,各种笔会,没有时间写生了。
吴冠中:“风筝不断线”是我发明的,是对我的经验的提炼,1950年,我从法国回到中国,从资本主义世界回到社会主义世界,我的作品不被理解,修皮鞋的还有价值呢,我完全就变成一个废物了。如果还在国外,不存在这个问题,可是我偏偏遇到了这样的问题。风筝就是作品,放得越高越好,越高看到的人越多,但是线断了就没有人看到了。线连着作品和生活,生活是作品的母体,作品和生活的联系不能断,为此,我想了很多办法。比如我去画苏州园林,画石头,不能太抽象,石头下面要画一些水和鱼。这样也出现了一些问题,我的画在国内展,人们嫌线不够粗,到国外,人们觉得线就不该要,要断掉。所以我就想办法,线不能断,断了就没办法交流了,但是线可以变细,不要那么粗,线可以隐藏,现在好了,可以遥控。(笑)这就是我被逼出来的。
创新汉字
《瞭望东方周刊》:翻开你的年表,可以看到你的多个“第一”:中国文化部第一次为在世的画家办个展;大英博物馆第一次为中国的在世画家办展览;你是第一个当选法兰西学院通讯院士的中国画家;你的画拍卖价格也屡创中国在世画家第一,你怎么看待这些“第一”呢?
吴冠中:开始的时候,拿了一个“第一”,觉得很高兴,比如大英博物馆给我办展览了。后来觉得第一没什么稀奇,没什么了不起,关键是要搞出好的东西来。古今中外,创造出好的作品的,国外的有,中国的有,古代的有,现代的也有,能够把艺术延长,我想搞这样的东西。抄袭的,临摹的,没有意思,虽然我们的传统了不起,但是过分强调我们的传统,不好。传统是基础,要保护,但还是要创新。我的老爷爷不一定比我聪明,儿子就越来越不行了吗?现在我们有些东西,太古,古得有些回头了。中国古代有些好东西,但是都保护起来就有问题了。古代的旅游景点不错,大家都要去申报(世界遗产),不好。只有创新才有出路,我追求的第一是创新。
《瞭望东方周刊》:你今年已经87岁高龄了,但是还有很多新的想法。
吴冠中:现在还是在想,还有一些新鲜的艺术感觉。近期我在考虑汉字方面的东西,把汉字改造起来,并不是把汉字改得不认识了,还要都认识,但给它新的造型美,现在的书法还是抄袭传统,大家都这么写,老百姓也不认识,就没有出路了。篆书、草书,老百姓都不认识,不认识就没有实用价值,所以书法应该怎么变,我觉得应该给汉字以新的造型,看着好看,又能看懂,西方人看是绘画,中国人看是书法。(给记者看他的近期创作的书法作品“黄河”、“土地”、“伴侣”),最早的汉字就是象形或会意,我要给它一个新的造型,新的生命,挺难的。还有其他的几十幅,今年年底我的这些新作品会在百雅轩展览。因为我感觉到中国书法前途不妙,大家都这么抄,这么抄袭下去,一代不如一代,最后没人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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