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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在天高云低的旷野中奔驰。
拿出一张旅行地图,正奔驰其上的这条路变成条红线,弯弯曲曲地在大地上延伸,不断地与同样表示着路的另一些线条交织,分离,然后再次交织。最后,这些不断交织又不断分离的路在图上成了一张网。
前座上的黄立新回头了,一如既往地浅浅一笑,并不说话。其时,我们正在云南境内某条南向的高速路上,跨越深山峡谷上的一座桥。他叫司机把车停下来,率先登上桥头的小丘,告诉我们这是一座同类建造方式中最高的桥。只是,我现在已经忘了那个高度是亚洲还是世界的。
黄立新埋头在手机上写短信。晚上在驻地酒店喝茶,他拿出手机,告诉在路上想起了一些诗句,斟酌一番并记录下来了。在手机屏幕上读诗,那情思的细致绵密,确实出于我的意表之外。
再后来,就是在未成书前读这本集子中的文章,那种对于自己内心生活一如既往的关注,那种从当下生活、从自然山水与古老文化遗存的处所中对生命意义近乎固执的追索,却是与那段写在手机上的小诗高度一致的。我想,但凡读过这本书的人,都会有相同的感知。读这样的文章,感觉与对职业作家的写作大相径庭。当下绝大部分的职业写作中,你当然可以看到很多东西,观赏到比较高的写作水准,但是,却不容易感受到文字后面的那个人。看黄立新这样业余写作者的文字,文章的写作达到怎样一个水准其实已经不是最引人关注的问题了——这样说并不是说这个集子的文章水准不够——而是说这样的文字,相对职业写作者与一些靠写作打扮自己的官员写作相比,这些文字里那么细致委婉的心迹流露,真的远离了当下写作中惯见的功利性考虑,这是感受、沉思,并在沉思中发出更多的关乎生命存在意义的本质性追问。
本来,这种追问是文学最基本最古老的功能之一。但是,这种功能在汉语文学中正大面积衰退。
在这种追问中,文学的关注点就回到了人本身。不仅是文字中渐渐浮现的虚构的人,更重要的还是操持这些文字的那个真实的人。
云南本是边地,却有那么多的人长久地保持着对这个地方的热爱。这是什么原因呢?风光?我想自己并不特别地迷醉于那里的风光;风情?我也并不特别惊异于边地民族风情的独特。仔细想想,肯定还是因为人的缘故。所谓古意,不是存在于很老很老的陵墓与建筑中间。所谓的“意”,只能存在于人的身上与心间。云南有什么老东西呢?云南所有,无非“唐标铁柱”、“茶马古道”之类,在什么都古老的中国,这些文化文史遗存并不特别古老。已经到了明代,我现在所居住的成都市郊出了一个状元,进京不久,就被朱家皇帝流放到还是“蛮荒之区”的云南。但世事就是奇怪,当初的文明中心,往往转瞬之间变成一片荒漠。时间长河中,不止是自然界中发生绿洲变沙漠的可怕变化,这样的沧海桑田之变同样也发生于人心与世道中间。
我在云南,体会到的所谓古意,就是看到那些书上记载的传统美德,关于世道的看法的纯朴与简单,就存活于普通百姓的生活与心灵中间。而这些美好的东西,在现在与过去那些被视为的文明中心却是极其珍贵了。这也就是古书上所说“礼失求诸野”的意思了。
所以,喜欢云南,更多是喜欢云南的人。那些我暂且名之为古意的东西,就若隐若显地浮动于云南人日常的生活中间。黄立新这种不急不躁,不温不火的写作姿态本身,正有中国文学传统中自抒心意而非关功利的“古意”存在。用黄立新自己在《沉香》中的话来说:“沉香是会寂灭的,但无数的燃烧将永远为继;生命之轮也会停止旋转,但繁衍生息的过程将延续下去。我情愿闭关自守那块奇香缭绕的方寸,为许多因美丽和善良的缘故陨落的灵魂遥颂一支安魂曲。”
至于谈到文学传统的继承与发扬,专业工作者更愿意学习文本中的思想与技术,而不太注意学习文本后面那些写作者的生活实践。所以,我想,黄立新这样的写作者在我们这样的写作者面前采取一种非常谦逊的姿态时,那可能是一种纯技术的原因。但对我这样的人来说,黄立新们这种对生命、对写作的真诚肯定也是值得认真思考与学习的。
我有幸,在不断游历云南的过程中,结识了那么多的云南人。我更高兴,在又一次的云南游历中,认识了黄立新,并蒙他信任,让我读到他这些真诚的文字,读到一个云南人身与心的云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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