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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燕祥打油诗
偶得打油一律请荒芜先生哂正世间邪气自流通,今日官风杂市风。有奶是娘真理在,无权不克小包红。钱来神鬼皆推磨,权到儿孙岂放空?官场率先成市场,灵魂标价见殊荣。
座谈环保有感神州今日已无神,遥天我独盼观音。杨枝洒水千年愿,绿野青山不染尘。
人和自然声声号令动风云,征服地球大进军。我志未成林已苦,枝枝叶叶尽啼痕。
公仆生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奥迪门外催。醉卧官场君莫笑,青云有路几人回。
造神画鬼容易画人难,心隔肚皮如隔山。满腹鬼胎难入画,依稀人面戴光环。
请你要投资我引资,远来何以故迟迟?自怜瞎汉骑盲马,夜半临深是酒池。
五十九岁现象待要交班悔已迟,黄昏将近夕阳时。有权堪用直须用,“莫待无花空折枝”。
前不久,邵燕祥先生出了一本诗集《邵燕祥诗抄·打油诗》,他称自己的诗是打油诗,其理由如书中的序中所言:“我把自己的诗叫打油诗,主要是缘于对中国源远流长的诗歌传统的敬畏。在令人高山仰止的诗词歌赋大家和他们的作品构成的众多高峰面前,我虽不因妄自菲薄而气馁,但终保持了不敢妄自尊大的一点自知。”其实以上是谦词,他之所以叫打油诗,是为了不受拘谨,从而有一个更自由的写作空间,也正如他在序中讲的:“在市井和草野间行吟。”我曾写书评文章《杂文入诗亦风流》介绍该书,为什么叫这个题目,是因为大家都熟知邵燕祥先生杂文写得好,他的古诗词之好却很少为人所知。好在什么地方呢?我觉得好就好在邵燕祥先生是将古体诗当杂文写、将杂文当诗写,所以他的古体诗和杂文相互渗透,是又有诗意,又有哲理和思考,耐人品味。杂文本是批判黑暗的武器,其文风似应是铁面无情,可是邵燕祥先生的杂文,即使是愤怒也夹杂着一缕情思,这种情思饱含着对所批判对象的恨,也饱含着对所颂扬对象的爱,恨与爱的交织构成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文风,让人读来爱不释手。他写的古体诗,本来是寄托情感的诗句,却总流露出一丝苦涩,一丝不平,一丝抗争,即使是幽默,也是笑中带刺。
我以上对邵燕祥先生的诗与杂文能有如此的理解,是缘于我近来读《顾随诗词讲记》一书所受的启发。顾随先生是上个世纪对中国传统诗歌有深刻理解的不多的几个人之一,是位诗歌的欣赏大家,他在《顾随诗词讲记》中有一段话:“诗句不能似散文。而大诗人好句子多是散文句法,古今中外皆然。诗,太诗味了便不好。”这里虽然没有说杂文句法,但道理相通。顾随先生很尊崇陶渊明,并认为陶渊明的诗是神品。他在书中讲:“平常说写诗写成散文,诗不高,其实还是其散文根本就不高。陶诗为诗中散文最高境界。”陶渊明也是我最喜欢的诗人,看到上面的话,回想自己读过的陶诗,觉得顾先生真是一语道破陶诗之妙。陶诗不仅充满诗意,细品确有散文的味道。随便举几例,如陶渊明的《饮酒二十首》里有:“清晨闻叩门,倒裳往自开。”这句是说,清晨听到敲门声,我匆忙去开门,不料衣服却穿颠倒了。《游斜川》里有:“提壶接宾侣,引满更献酬。”这句是说,提着酒壶接待朋友,斟满酒,大家互相劝酒。这些描述性的诗句不就是典型的散文句法吗?这些诗句不做作,又平实可亲,看似一点力都不用,这就是陶诗的伟大,从中我们可以体会到陶渊明对生活的热爱,或说是热情亦可。陶渊明是田园诗人,但他是真的到农田里去干活,去体会,对“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有切身的生活感受。所以他是有感而发,与那些冷眼旁观,以视察者的身份到田园去抒情的诗人有本质的区别,那种诗人不时的会流露出装腔作势来,而陶渊明不会,他是发自内心的,他的人生观与价值观与这种人是格格不入的。后来的诗人写的田园诗为什么不及陶渊明,恐怕原因也在这里。那么我们反观一下当代诗人邵燕祥先生,他的《奉和苗子〈咏酒呈宪益〉》诗写道:“打你三拳揉两揉,寻师能放复能收。忙时干饭闲时粥,坐也失魂卧也愁。自是朱门盈酒肉,至今黑店锁春秋。如何丰岁称灾岁?人祸滔天一笔钩。”这样的诗是古人不写的,也只有思想解放的今天才会有这样的诗人写这样的诗,也只有今天的人才能读懂这样的诗,诗中对社会上黑白颠倒的现象的批判,就像鞭子抽一样有力,真是入木三分。他在《人生》里有句:“狗皮膏药能医病,人血馒头不解馋。”人血馒头我们都知道是鲁迅小说《药》中的一个细节,说是人血馒头能治病,这是多么封建愚昧。邵燕祥先生在这里却说“人血馒头不解馋”,这不是最大的讽刺又是什么?邵燕祥先生的诗中这种杂文的笔法,使人不能不佩服他写诗的高明。
通过上述的议论,我们不难看到将散文或是杂文的笔法引入诗中,不仅不影响诗的美,反而还能增加诗的耐人寻味,这就是一个了不起的诗人将诗写得好、写得妙,不同于一般人写诗的地方。当然好的散文或是杂文也饱含诗意,这样的例子古往今来很多。《庄子》中有:“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多么浪漫与夸张,不亚于李白吧。司马迁的《报任安书》写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其简练凝重,飞扬的文采,跟诗又有多大的区别呢?鲁迅称《史记》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把《史记》与《离骚》等同起来,可见《史记》文笔中有美,文笔中有韵,让你读后感慨万千。还有《醉翁亭记》、《岳阳楼记》等等这样的名篇名作,是文中有诗,读来充满了音韵之美。散文如此,杂文也一样。鲁迅的杂文我们看去犀利,细品是洒脱,富有诗意。我们看《小品文的危机》中的一段“生存的小品文,必须是匕首,是投枪,能和读者一同杀出一条生存的血路的东西;但自然,它也能给人愉快和休息,然而这并不是‘小摆设’,更不是抚慰和麻痹,它给人的愉快和休息是休养,是劳作和战斗之前的准备。”这犀利的笔锋中饱含着激情,饱含着愤怒,但又孕育着一种情思,一种情调,他就好像让你刚刚经历了惊涛骇浪,又见潺潺流水,这种情感的起伏,文笔的婉转,又怎能不说是诗之境。所以好的杂文有诗的成分,它不仅启发人的心智,还让人享受到美,内在的美。过去常说愤怒出诗人,其实愤怒也出杂文家。诗人的眼中有美有爱,杂文家的眼中也有。除非那种应景的所谓诗人、散文家、杂文家们的眼中是永远看不到这些,内心也体会不到这样的境界。
把诗写好了不容易,把文章写好了同样不容易。把诗与文章能够相互交融,相互印见,可以说更难。这需要的不仅是学识、修养,还需要天赋、灵性。诗与散文和杂文看似界线分明,但又往往是你中有我的成分,我中有你的成分,这种潜在的联系,不仅使诗增添了色彩,也使散文和杂文增添了色彩。J0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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