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勇士讲两弹试验“秘闻”——访两弹试验二等功臣徐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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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5日,本报A09版刊登了“寻找河南勇士徐虹”的报道——为纪念两弹试验成功40周年,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委托本报寻找“两弹试验七勇士”之一的河南勇士徐虹和他的几名战友。报道刊出,原本默默无闻的郑州灯泡厂退休工程师徐虹成为读者关注的焦点,成了大家心中的英雄。
前天,刚刚从江西老家赶回的他,为我们讲述了中国国防史上这次空前的试验。他语调平静,我们听来却惊心动魄……
□首席记者 路红文 张鸿飞 图
高个儿、大眼睛、高鼻梁、花白头发……前天下午,位于郑州文化路的省军区干休所大院内,记者终于见到了本报寻找多时、被无数读者关注的“勇士徐虹”。但面前的徐虹却一脸平静:“我就是徐虹。”
徐虹刚从江西赶回,仍每天都像“上班”一样到父亲家中照顾父亲起居。于是,我们就在徐老先生的府上对徐虹进行了独家专访—-
“徐红”——将门出虎子
父亲是少将,母亲也是老革命,“徐红”出生在延安,在“马背上的摇篮”中长大。
“徐虹的父亲是位将军。”事前,已有读者向本报提供信息。果然,出现在客厅的徐老先生精神矍铄,虎目有威。“爷爷,听说您今年93岁高龄?”记者话音刚落,老人寿眉一挑,朗声应道:“94!”
听说我们来采访徐虹,老人静静地端坐“旁听”。他不愿发言,更不愿谈自己。好不容易,记者才从徐虹口中挖出了一些“内幕资料”:徐老先生名叫徐光华,江西赣州人,十几岁就参加了革命。“在老家,我的爷爷、叔叔辈几乎都是红军,但活下来的就父亲一个。”徐虹说。
长征时,徐光华从老家带出了两个团;二万五千里长征,他一步一步走完全程;抗日战争,他从延安来到河南,奋战在确山县竹沟革命根据地;解放战争,他在锦州战役中身负重伤,“浑身的骨头重新接了一遍,现在还少了几根肋骨呢。”
1955年,徐光华被授少将军衔。
徐虹的母亲也是位老革命。她是杞县最大的开明士绅的女儿,开封女中毕业,地下工作者。1944年,“七大”召开前,身为“七大”代表的徐光华带着怀孕的妻子来到延安。“我生在延安,而且是在红五月出生,所以爸爸妈妈给我起的名字叫徐红,红色的红。”徐虹说,现在的“虹”是上学后老师改的。
“我在马背上长大,马背上驮着摇篮,我在摇篮里睡觉。”从记事起,徐虹就跟着爸爸妈妈转战南北。直到1957年,徐光华调任河南省军区政治部主任,一家人才在河南安了家。
1961年——酒泉艰苦岁月
徐虹说话不紧不慢,讲起当年的艰苦也是轻描淡写:“后来条件好了,才吃上了咸菜。”
1961年,还在郑州八中上高一的徐虹和同学们一起接受了征兵体检。虽然他学习很好,“读完高中,考大学没问题”,但父亲却将他送到了军队。徐老将军说:那时国际形势紧张,征兵任务重,“他十六七,也不小了”。徐老将军不仅把长子送进了部队,而且“我五个孩子都当过兵”。
隆隆的火车将徐虹和战友们从郑州拉到了甘肃酒泉。从酒泉旁边的清水车站,他们乘上了
通往基地的专列。“这是通往基地的专线,火车上连司机、列车员都是军人。”徐虹回忆说,下车的地方是茫茫的戈壁滩,因为酒泉卫星发射基地在离酒泉几百公里的内蒙古额济纳旗境内,巴丹吉林沙漠的边缘。
徐虹说话不紧不慢,讲起当年的艰苦也是轻描淡写:我们没有进行新兵训练,就开始修水库,估计现在的民工也没有我们当年苦。“住的是帐篷,20多个人挤在一起,只能侧身睡;晚上紧急集合,得先把被子抱到外边再打背包”;“吃不上蔬菜,连土豆运来都烂,常年就吃黄豆、海带,偶尔有罐头,一个连队两听,在锅里根本看不见肉星”;“每人一勺菜,不够就加盐水,后来条件好了,才吃上了咸菜”;“风沙大,吃饭时得准备一碗水,把菜涮涮再吃”。
最难过的是冬天,零下二三十甚至四十多摄氏度的低温,米饭都冻成了冰坨;新兵入伍,老兵会告诫他们:出去尿尿要带上小棍棍,要不就冻上了。“虽然是开玩笑,但那里的天真是冷,滴水成冰。”徐虹说。
最让徐虹难忘的是,基地是保密单位,写信回家只能写“兰州27支局”某信箱;家属探亲也只能到兰州,在招待所会面。“好多战友从入伍到复员,家人都以为他是在兰州当兵呢!“
发射二中队——核试验尖刀
基地领导是父亲的老战友,他们的照顾是让徐虹“上前线”。
进基地当兵,要政审三代;进发射大队,必须是新兵中选出来的尖子。而徐虹所在的发射二中队,更是“优中选优”挑出来的。因为他们承担着发射导弹的任务,工作在核试验的最核心地带——地下控制室,要求最高,危险最大,任务最艰巨。
战友们并不知道徐虹是将军的儿子,但基地的领导都知道。基地成立,从全国抽调大批干部,政委高震亚是从信阳步校去的,发射大队大队长施存壁来自郑州炮校……“他们都认识我爸爸,政审时都看过我的档案。”但他们对表现出色的徐虹的“照顾”就是让徐虹进了发射二中队。“进二中队的人,都必须把生死置之度外。”徐虹说。
徐虹胆大心细,“大事不糊涂,小事不计较”,很快成为二中队的班长、操作手。“搞发射,操作手就是现场的一名指挥员。”徐虹记得很清楚,司令员李福泽讲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发射中队是尖刀,你们班就是刀尖。“
两弹试验:枪弹结合
“只有中国人才能创造这样的奇迹!”徐虹满脸自豪。
1964年10月16日,我国成功地进行了原子弹爆炸试验。但当时只能像炸弹一样,用飞机把原子弹运往指定地点进行爆炸,所以外国人嘲笑我们“只有子弹,没有枪”。
两弹结合试验成功,才算有了枪,能把子弹打出去。徐虹记得,从接受任务开始,他们就开始玩命了。“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一定要把试验搞成功。”钱学森等科学家整天都在忙碌,司令员李福泽整天蹲在他们发射中队,就在他们班。
“1966年10月26日,试验前一天”,徐虹回忆说,他们发射中队要提前进入阵地了。但一大早戈壁滩的天气陡变:大风呼啸,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如此恶劣的天气,如果是一般的试验肯定要停。但我们接到的指令是,试验如期进行,所有的设备、人员按计划进场!”
“风沙太大,能见度太低,下午三四点,正是西北光线最好的时候,却漆黑不见五指。”徐虹平静的语调有了变化,他开始打起了手势:车队集体编队,打开大灯,依然看不见前面的车尾。“后来,每辆车的前保险杠上都坐上了人,手里拿着灯,用手里的灯光指挥司机向左、向右或者直行……”
在那样的天气下进行两弹试验,而且试验成功了。“只有中国人才能创造这样的奇迹!”徐虹满脸自豪。
“七勇士”——又叫敢死队
发射前,聂荣臻元帅亲自督战。
记者采访时,谈到试验的具体细节,徐虹也总是一言带过。无奈,记者只好拿着从网上搜索到的各种版本的、已经公开发表过的“七勇士”资料,向徐虹求证。
“他们这些都是道听途说,因为讲的都不是事实。”徐虹依然是不紧不慢地讲述了“七勇士”的来历——
“七勇士是后来叫的,当时没有这个说法。”徐虹说,基地第一任司令是孙继先将军。红军长征时,孙继先作为红一方面军第一师第一团的营长,指挥了举世闻名的“十七勇士强渡大渡河”的战斗,为主力部队打开了前进的道路。“可能是我们部队有传统,所有后来才称我们是七勇士,也有人叫我们敢死队。”
经过国防科委专门批准,基地政委高震亚,参谋长王世成,发射2中队中队长颜振清,控制系统技术助理员张其彬,加注技师刘启泉,控制台操作员佟连捷、徐虹成为发射阵地最后留下的七个人。他们要留在地下发射控制室,担任指挥、测试、检查、燃料补加、点火发射等任务。
“那时就没有发射架。”徐虹说。地下控制室离发射点只有100米,深4米,万一试验不成功,原子弹在阵地爆炸,后果可以想见。“每个人都做了最坏的打算,写完决心书才上阵地。”
发射前一天,聂帅亲临第一线。他来到阵地,亲眼看着两弹结合安装,并看望了所有工作人员,才乘车返回了指挥部。当天晚上,“国防科委的首长为我们戴上了毛主席像章,为大家加油鼓劲”。
徐老将军告诉记者:其实,徐虹上阵地前,基地按组织程序派人来征求过他的意见,他的回答是:“我和他妈妈都是军人,都随时准备牺牲。孩子上阵地,这有什么?这是应该的!”
徐虹望着父亲,他说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
发射操作——拧动钥匙
司令员李福泽执意留下,后被“赶出”发射场。
离发射时间不多了,司令员李福泽悄悄走进地下控制室,他想留下。“我们怎样劝他,他就是不离开。”徐虹说,后来高震亚政委让司令员自己请示聂帅,李福泽才走出控制室,并再次到发射坪检查后撤了下来。
1966年10月27日上午8点45分,离发射剩下15分钟,阵地上只剩下了地下控制室的7个人。“大家都有详细的分工,其他人都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只有我和佟连捷坐在椅子上忙碌。”地下控制室是一个蛋形的空间,只有十几平方米,也只有两把椅子,其他人都站着。
徐虹和佟连捷全神贯注,紧张操作,却一丝不乱。“不像现在电视上演的要喊点火,按按钮。我们就是按照程序,拧动钥匙……”徐虹的讲述不带一丝夸张和演绎。
上午9点,一阵火焰喷射,导弹携原子弹呼啸着腾空而去,转瞬间消失在浩渺无垠的天幕……试验成功了!两弹结合的试验成功了!
默默无闻——英雄无悔
徐虹总结说:“当兵8年,我打的导弹比子弹多。”
“导弹升空,我们就知道发射成功了。”徐虹依然平静地讲述,地下控制室有各种监控装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导弹沿着既定的弹道线向西飞去。
顾不上欢呼,也没有等到原子弹爆炸,徐虹、颜振清、刘启泉等3人就冲出了控制室。按照规定的程序,这时他们必须开始工作,阵地上还有许多发射后的任务等待着他们。几分钟后,张其彬冲了上来,他喊道:爆炸了!
当晚,基地召开庆功宴。“我们七个人被安排坐在了主桌,聂帅、钱学森等首长、专家们坐在旁边的桌子上。”徐虹回忆说,“聂帅带着大家给我们敬酒,其实这酒应该敬给他们,敬给大家!”他还记得,试验成功,“我们只想睡觉,累得太久了。”
试验结束后不久,徐虹就拿到了二等功证书。从那时到现在,他从没有张扬过。许多刚入伍的老乡第一次见面就向他打听:发射中队有个徐虹,你认识吗?他笑而不答。这几年两弹一星解密,不少报道曾提到他。有人问他:七勇士的徐虹是不是你?他摇头:重名重姓了。当年七勇士中的张其彬、颜振清等战友如今都成为副军级干部、两弹一星功臣,他却几十年默默无闻,至今只拿着不到千元的退休工资……
记者问他:“后悔吗?”“从来没有后悔过!”徐虹回答。他还幽默地给自己做了一个总结:“当兵8年,我打的导弹比子弹多。” (责任编辑:韩美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