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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死囚写遗书
妈妈，亲爱的妈妈，我一直都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然而，就是您这个老实、本份的儿子，却做出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再有十多个小时，妈妈，亲爱的妈妈，我的生命就将终结了，我可以想象您痛苦的情形。但是，妈妈，我希望您尽快忘掉悲哀，尽快忘掉您这个无知的儿子。因为无知，我闯了大祸；因为无知，我失去了阳光明媚的世界。我希望来世，能够重新做您的儿子。妈妈，亲爱的妈妈，永别了。不孝儿：艾强绝笔。
李小萌：您好观众朋友，欢迎走进《新闻会客厅》。刚才这段话我想您一定听出来了，这是一个死囚犯在临刑前留下的一段话，帮他代笔写下这封遗书的是我们今天的来宾欢镜听，你好。
欢镜听：你好。
李小萌：刚才这封遗书是您替囚犯写的。
欢镜听：对，我亲笔替他写的。
李小萌：这些死刑犯人不能自己写遗书吗，为什么要请人代笔？
欢镜听：大部分死囚在执行死刑之前，复审判决下来，执行死刑，就是十几个小时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太多心情了。还有一个原因，出于安全考虑，主要是预防他们手里拿着笔的时候，采取一些很极端的方式出来。其中有一部分，有几个死囚，遗书是他们自己写的，但他们写遗书的时候，我必须在旁边看着他们，也就是说他们写完我马上要把笔拿过来。
欢镜听并非给死囚写遗书的专门人员，在1996年因为4万元的账目问题被判入狱之前，他是一个颇具文学天赋的文学青年，然而4万元的糊涂账让他不得不付出服刑一年半的代价。
一年半的刑期对绝大多数服刑人员来说，算是一个比较短的刑期，然而对文学青年欢镜听来说，他在心底里给自己的文学生命判了死刑。当然多年以后的事实是，正是这段特殊的牢狱生活，前所未有地开辟了他的写作之路。
在监狱服刑期间的1996年某一天，监狱管教突然交给欢镜听一个特殊的改造任务——为死囚代写遗书。就这样，欢镜听走近一个又一个死囚。一百多位生命马上就要走向终点的死囚，在生命最后的十几个小时，欢镜听成为他们最后心声的唯一倾听者。
李小萌：在监狱里替死刑犯人写遗书，这是一份什么样的差事？
欢镜听：也是改造任务，改造任务之一。
李小萌：改造你的？
欢镜听：对，当时第一次警方叫我去给死刑犯写遗书的时候，说实在，我内心里面很抗拒，为什么呢？因为在我走进高墙大院之前，我在自由世界里，包括我们在很多影视剧里看见的死刑犯，以及我过去在有限的知识里所想象的死刑犯肯定都是罪大恶极，不罪大恶极就不会被判死刑，所以那时候从我内心里来讲，从我思想感情上，我根本不愿意跟这样的人接触。
李小萌：您第一次走进死牢，面对死刑犯人的时候心情能平静吗？
欢镜听：不平静，当时我接触的第一个死囚叫艾强，当时还不到20岁。
李小萌：这是一个化名是吗？
欢镜听：化名，艾强是后来我写这本书的时候给他取了一个化名，他坐在里面，我坐在他对面，中间放一床蓝颜色的铺盖，我把稿纸放在那个铺盖上，我拿起钢笔准备写的时候，因为我要问他那些情况，浑身发抖，那个钢笔把稿签纸连续划破了好几张，划破一张又换一张，划破一张又换一张，因为我发抖。
李小萌：你这个害怕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欢镜听：第一次面对面地，这么近距离地看见死刑犯，那时候我接触的第一个死刑犯给我的第一感觉，我感觉他就像一条蛇，钻进那个洞里，他的生命就只有那么长一个尾巴代表他的生命，我能够看见他的生命就只有那么长一点，还有十几个小时他的生命就没有了。我后来分析，我的感情里面除了恐惧、害怕以外，那时候来自情感的那种惋惜，对生命的那种惋惜，感情是很复杂的。
李小萌：您当时面对这个艾强，钢笔把稿纸都划破了，他看出来你这种心理反应了吗？
欢镜听：他其实看出来了，而且他还笑，他当时跟我说，大哥，明天上路的（就是枪毙），明天上路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害怕什么，他还问了我。他说完以后就笑，反而他一笑，我也陪着他笑，我的笑是人人都感觉得出来，很尴尬，很害怕，然后我就跟他讲，很诚恳地跟他讲，我说是，我说第一次面对死囚，为了调节这个气氛，我说你能不能跟我讲一讲你走上这个不归路的过程。
李小萌：您不是来帮他写遗书的吗，只要他把这个遗言留下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做这么深的交流呢？
欢镜听：当时我心里抱着一种善意，还是有一种临终安慰的善意，他虽然是死囚，明天就要被枪毙了，但是这是法律意义上的，但从另外一个角度讲，他作为一个生命，来到这个世界还是不容易，在这个世界里走一趟。当时为了平静我自己的这种很激动的情绪，我就去给他买了一包香烟，当我把香烟给他的时候，你知道他有多激动，他手铐戴着，盘腿坐在地板上，他一下子站起来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死牢里有一个小小的很迷信的习俗，被判处了死刑的死刑犯，在他们即将被执行死刑之前，如果有一个人能够无意当中给他们香烟抽，就意味着他的来世可以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但是在高墙大院里，要有人给你香烟抽，那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因为我本身不抽烟，我给他买这包香烟的目的就是想平静一下我的情绪，所以当时艾强非常激动，非常感谢我。
李小萌：他这种激动就是说，他今生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但是对来生还抱着很大的希望。
欢镜听：对，我觉得所有的死刑犯都有这个想法，他今生不管什么原因，不管我的罪恶有多么深重，走上了这个不归路，但是他内心里还是向往来生投胎做好人。
死囚在等待死亡的短短十几个小时的时间里，无论是故作轻松，还是精神崩溃，或者是梳妆打扮，再或者是高谈阔论，这些无非都是为了掩饰或者是转移他们内心深处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命的眷恋。在这些死囚当中流传着一些小小的习俗，充分说明了他们对犯罪的悔恨和对重生的渴望。
李小萌：通常您帮他们去写遗书的时候是在临刑前的十几个小时，这个时候他们对于生命的那种眷恋表现得明显吗？
欢镜听：非常明显，我给你举一个例子，其中有一个死囚以为自己有改判希望，他对生命的那种留恋，让人印象太深刻了，他留恋到什么程度？每天阳光从铁窗照进来，照在他的布鞋上面，有一天布鞋里爬进去了两只蚂蚁，他就蹲下身来看那个布鞋，看两个蚂蚁在布鞋里走来走去，爬来爬去，我是第一次发现一个人关注蚂蚁，用那么一个专注的神情，而且目不转睛，长达一个多小时在那里观察。后来复审的时候，结果他是维持原判，宣判了以后，他一下子就瘫到地上，实际上就体现了一种对生命的留恋，这种留恋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而且这个故事我讲给很多人听，我希望听的人都能够从这里得到一些教育，珍惜自己的生命。
李小萌：在每一个死刑犯人临刑前，他们自己有些什么规定的一些仪式或者必要做的一些事情吗？
欢镜听：警方没有，司法程序上没有，但是死牢里面有，死牢里有些小小的习俗，一般来讲，一个死牢里前前后后有好多批死刑犯，前面的死刑犯被执行枪决以后，他一般要跟后面的死刑犯交代，在地上给他们点上三支香烟，香烟点燃，放在地板上，如果那个香烟一直很顺利地燃到根部，那就表明他们很顺利地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很顺利地会投胎到一个好的人家。第二，他们很希望能够穿一双青布鞋，用青布做的鞋。
李小萌：为什么专门选这样的鞋？
欢镜听：涉及到小小的迷信，他觉得这样才能够很顺利地投胎到一个好人家，来世可以变一个很好的人。有一个死囚，他因为盗窃数额太大了，被判处死刑，这个死囚头天晚上要求见我，见我就给我提出一个要求，他说我明天就要上路了，你能不能帮我买一双青布鞋，我也没钱。我说没关系，这个事情由我来做，我就给他买了一双青布鞋，他当时拿着这双青布鞋的时候，一只手拿一只鞋，拿的时候，两只眼睛流泪了，几乎要到哭出声的地步。然后他说，你说我来世还能不能变好人，我说你来世肯定要变好人，你今生今世马上要上路了，我在你布鞋上写两行字，第一行字给他写的就是今生成死囚，第二行字给他写的来世变好人，他当时还反复问我，我来世真的会变好人吗，我说肯定，你来世肯定会变好人，没有谁希望来世变坏人的。他说，那行，谢谢你。他说兄弟，我信你这句话，我相信我的来世也会变好人。我认为像这种方式，也算是一种临终安慰吧。
李小萌：其实这些人在成为死刑犯之前不一定都迷信。
欢镜听：对。
李小萌：到这个时候每个人都遵守这些潜在的一些小的规则，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一种感情上的寄托？
欢镜听：在这种特殊的环镜里，生活在那种特殊的环镜里，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很快就要结束了，其实作为他本人来讲，包括我接触的那些罪大恶极的死刑犯，哪怕他犯的罪很让人不能原谅，但是他本人还是希望来世不再做这个。
李小萌：多数临刑前的犯人您觉得他都有倾诉欲望，对您的身份也容易认同，但是毕竟您是突然之间走进他的小空间的一个人，很快就可以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吗？就没有不愿意和您交流的吗？什么都不说的？
欢镜听：也有，我曾经接触过一个死刑犯，这个死刑犯后来我了解他，过去在深圳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成功人士，是做形象代表的，就是给牛仔服公司做广告。后来他成了死囚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跟人交谈，他把自己的内心锁得很紧。因为他一审被判处死刑之后，人的情绪波动很大，这谁都知道，一审判下死刑之后，思想走到一个极端，非常不容易管理。
李小萌：不愿意和人交流，把自己封闭起来，您觉得有可能走上一种极端？
欢镜听：对，那是非常令人担心的一个情况，因为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可能把所有的情绪都积压在心里，他可能采取一些极端的行为，如果有这种情况发生。
李小萌：就影响你的改造。
欢镜听：对，主要会影响我。后来我就注意观察他们，我要动脑筋，后来我发现，被判处了死刑的死刑犯一审判处死刑之后，绝大部分就没有亲人去看他们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去看他们，这就意味着什么呢？他们每天一日三餐只能吃政府提供给他们的伙食，如果他们想自己改善一下伙食，比方说想吃一个猪耳朵、猪尾巴，还想抽包香烟什么的，他们没钱。我本身不抽烟，我也不喝酒。你无非想吃一份肉，我给你买，你想抽一包烟，也可以，我给你买一包烟。
李小萌：刚才我问您，那些不愿意打开话匣子，把自己封闭起来的人，您怎么跟他有进一步的交流？
欢镜听：就是我刚才谈的这个，我刚才谈的这个就是一种最主要的方式，就是这种在外面看起来小恩小惠的举动感动了他们。
李小萌：改善一下伙食就可以。
欢镜听：改善一下伙食，给他们买包香烟。在高墙大院里面有人给你出钱改善一下伙食，给你出钱买包香烟，那是非常不容易的，所以一次、两次，他们感动了。当时我想，你不是内心里面有话吗，你的情绪压抑在心里，我就作为你一个很忠实的听众，让你把心里压抑的东西说出来，你发泄出来不就好了吗，所以我当时是这个目的。
欢镜听在监狱服刑期间，一共为一百三十多个死囚写过遗书，并且与他们有过近距离的接触和情感上的交流。
这些死囚的犯罪原因有所差别,性别、性格特征各不相同。欢镜听在近距离面对各种各样死囚的时候，他的情绪和感受会有什么样的差别呢？
李小萌：您前后给一百多个死刑犯人写过遗书。
欢镜听：130多个。
李小萌：面对的人不一样，他们被关进监狱，被判死刑的原因也不一样，您面对他们的时候情绪应该也是不同的吧？
欢镜听：有，刚才我讲的艾强是一个情绪，比较惋惜，而且第一次接触有点恐惧、害怕。还有一个死刑犯是个湖北的小青年，我给他取了个化名叫任飞，他最后成为死囚之后，我到现在都不原谅他，尽管他成了死囚，尽管他已经被执行枪决了，尽管我在他枪毙送上刑场之前，是用一种非常友善的态度在对待他，但是我对他留下的这份遗书，我一直到现在从内心里面我不原谅他。
李小萌：怎么说的？
欢镜听：他是个理发师，他用硫酸把自己的妻子毁容，因为这个原因被判处死刑。你想他的妻子二十几岁，是个重庆女孩，从照片上看，他给我他妻子的一张照片看，重庆不是出美女的地方吗，很漂亮的一个女孩，毁了容，身上毁容面积达到85％，那多可怕。最后把这个经历讲给我听了以后，我就跟他讲，我说我听起来所有的责任都在你身上，你妻子没有什么责任，我说你这个遗书能不能够多填一句话，就是对不起三个字。
李小萌：他遗书原来是怎么说的呢？
欢镜听：一句话，我给他妻子起了一个化名，叫木子，“木子，我就是变成鬼都不饶过你”，我说你所有的走上不归路的过程是你给我讲的，在我听来，我作为旁观者听来，所有的责任都在你身上，你妻子没有责任，你明天就走了，还有十几个小时，你就走了，你的生命消失了，从某种角度讲，你一走一了百了，但是你妻子二十几岁，她还年轻，她还要活几十年，她几十年毁容面积达到85％以上，她还要痛苦几十年，她自己痛苦几十年，她还要给她的亲人，她的父母，一家人都带去了这一辈子的伤痛，你在最后这个遗书就多一句话，当时我很善意地跟他讲，你能不能够留给你妻子的这封遗书写上一句对不起你，他说不，这是一个自始都不醒悟的一个人。
李小萌：您帮他代笔遗书，他怎么说您怎么写就可以了，为什么您还要表达自己的观点和立场？
欢镜听：这个死囚被执行枪决以后，他不是留下了遗书、遗物吗，要通知他的亲人，如果有朋友，通知他的朋友到监狱来取。你知道我把这些遗物交给他的亲人的时候，我的心情，有好几次都要掉泪，为什么要掉泪？因为他的亲人有时候还没接过这个遗物的时候就放声大哭，尤其是一个云南的老太婆，她的儿子贩毒被枪毙以后，她从云南赶到重庆来，拿着这个遗物，那个遗书是他自己写的，就写在一个香烟纸上，一句话，爸爸妈妈，你们老两口不要再吵架了，我分析，估计这个老两口在家里老吵架，她的儿子因为这个原因，他母亲拿着香烟盒写的纸条，监狱门口有两根水泥柱，抱着这个水泥柱，头就往水泥柱上撞。那个场面是非常非常让人心酸的。
李小萌：所以您觉得这一封遗书不仅是一个死刑犯人临终前的感想，对生者也很重要，所以您希望能表达他的忏悔，能安慰家里人。
欢镜听：对。
李小萌：这是你不能原谅他的一个原因。
欢镜听：这是我心里想的，但是我又没有权力去给他填。
李小萌：帮他填了吗？
欢镜听：没有，这个必须要尊重他，但是我后来还是撒了一个谎，那个女方的姐姐来拿遗物的时候，我把这个遗书交给他妻子的姐姐，我跟她撒了一个谎，但是我认为这个撒谎来自我的良知，我就跟她姐姐讲，我说任飞虽然写在遗书上，我没法改，这是他头天晚上写的，但是我告诉你，他在第二天上午九点钟被押上囚车的时候，他跟我说了，他说他对不起他妻子，也对不起你们全家人，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姐一下眼泪下来了。当时她姐硬说我不相信，我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真说了这个话，她姐先说我不相信，再反过来问，他是不是真说了这句话，我说他真的说了，实际上这个他没说，是我跟她姐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但是我觉得这个谎言我应该去撒，至少对他的妻子还是有点安慰，不管能否起到这个作用。
李小萌：艾强是让你觉得惋惜，任飞让你觉得不理解或者是气愤，还有其它的情况吗？
欢镜听：有一个女死刑犯，叫易小梅，她是因为帮别人贩毒，数量比较大，因为这个原因被判处死刑。叶小梅这个女死刑犯，她为什么给我印象很深呢？因为她临到执行死刑之前那天晚上，你知道她在干什么？她一晚上都在唱歌，通宵唱歌。
李小萌：那整个牢房都可以听得到。
欢镜听：整个死牢都可以听到，她通宵唱歌，而且她很爱美，她要求化妆，她说我就算明天到刑场，我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走上刑场，警方也满足她的要求，给她买了比较好的化妆品，前面放了一个镜子，三个女警察照看她。
李小萌：您刚才讲的像艾强是属于冲动型的犯罪，像这个女犯人其实是属于无知的情况下。
欢镜听：应该属于无知。
李小萌：另外你还接触过一个人，他应该算是一个策划高手，是吗？
欢镜听：对，他搞房屋策划的，说起这个，我要讲一个小故事，因为在这以前很多媒体都曾经报道过，一个中国老太婆和一个美国老太婆在天堂门口相遇，这样一个故事，几乎可以说卖房的和买房的都听过这个故事。
李小萌：外国老太婆说我住了房子，到最后才把钱还完，中国老太婆说我攒了一生的钱最后才住上好房子。
欢镜听：对，这个非常经典的策划方案实际上就是一个重庆下面的城市叫河川，从河川农村里面走出来的一个策划人，我给他取的化名叫龙树，他是在广州策划的这个方案，他是个农村孩子，他的眼界不开阔，但是他的思维非常活跃。
李小萌：这个说法是他自己说的，是吧，不一定真的是他原创的吧。
欢镜听：是不是他的原创我不敢肯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肯定是我们国内第一个把这个故事用于房屋策划的人，因为那时候他在广州就搞这个策划，他就跟我讲了，其实卖房主要就是策划一个观念，把地段不好的东西说成好的，你要给消费者，给购房者提供一个什么观念。
李小萌：您觉得为什么这些死刑犯人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这段时间，他能够暂时忘记对死亡的畏惧，忘记对生命的留恋，而讲这些五彩缤纷的外面了世界。
欢镜听：因为他用这种方式，不断倾诉的这种方式，实际上还是一种恐惧，用这种方式来掩饰。生命快结束了，十几个小时对他来讲就是度日如年，他不是度日如年，不是度时如年，每一分钟都非常难熬，他用这种方式暂时忘却这个事情，要找一个忠实的听众来讲给你听。
李小萌：这些故事各式各样，但是通过这些故事，您想要表达的一个集中想表达的一个意思是什么？
欢镜听：我接触了很多死刑犯，很多人走上不归路，有几种类型，一种是我们常见的，都可以想象的，那种一贯犯罪，这样走上不归路。但是还有一种，还有几种类型，其中有一种就是他在自由世界里，他是个好人，是个正常的人，但是因为在某一件事情上，他控制不住自己，他的性格发展到了一个极端，然后做下了让自己根本无法原谅的事情，这种事情很可能就发生在每一个人身上，有可能会发生在我身上，但每一个人你不敢保证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在你身上，一时冲动，生命就出现拐点了。我想通过这样的事情，给自由世界的人们传达一个信息，就是曾经有个死囚忠告过我，不要忽略你身边的每一件小事，你只要把每一件小事做好了，尽量把那些危险的东西降到最低的限度，那你就是善待自己了，善待自己的生命就是善待这个社会，善待你的家人了，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也就是对你的家人负责。
1998年4月欢镜听刑满出狱，获得了新生。
生活在重庆江津的欢镜听，现在像大多数生活在长江边上的人们一样享受着平静安详的生活，看不出他与周围的人有什么不同。
然而在欢镜听内心里，关于那一年半非常的牢狱生活，关于那130多个让他代笔写过遗书的死囚，关于生命、关于人生的思考，从来没有停止过。
李小萌：当时您和这些死刑犯人聊天、交流的时候，并没有出书的想法。
欢镜听：没有。
李小萌：现在你把这些故事写下来，让更多的人看到，您觉得那些故事的主人公希望看到这样吗？
欢镜听：我相信他们希望看到，当这本书出来以后，我能找到的死囚的亲人，我都送给他们，他们看了以后，他们说我做了一件很让他们安慰的事情。因为一个家里面出现了一个死囚之后，他们感到抬不起头来，但是后来通过这些故事，通过这本书，他们觉得还是应该在人生价值上的一个取向，他们应该抬起头来，像我一样，重新抬起头来，重新正视这段经历。
李小萌：在现在的日常生活当中除了写书之外，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你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些人，这些面孔？
欢镜听：除了写书之外，就是我在做事的时候，我有我自己的观察，有些事儿能做吗，有些事儿不能做，至少在我过去没有这段经历的时候，在这方面我没有这种很明晰的，很清晰的判断，这一段经历就让我有了这种经验。像我生活在重庆下面江津城里，是个江边的小城市，那个小城市红绿灯的管理不像北京大都市这样的，非常严格，过去我是不在乎这个的，反正有没有车我过去就算了，在我这个地方，很多人都是这样，但是自从有了这个经历以后，到现在，我不管走到好小一个地方，不管这个城市有多么小，站到路边我都要前后看一下，首先看红绿灯，然后看看前后的车辆，所以有时候跟我同行的我的亲人说，我发现你一年半出来以后好像特别珍惜自己的生命，我说不，这不叫珍惜，叫善待，善待生命，我来一次不容易，我善待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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