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乐美,这位19世纪晚期欧洲大陆知识沙龙所共享的玫瑰,甚至可以说是“女神”。其实她吸引尼采、里尔克和弗洛伊德等文化名流的,与其说是美貌,还不如说是才华;与其说是才华,还不如说是气质。她融贵族小姐的高雅、知识女性的独立与交际花的放浪于一身,而最典型的气质特征还是高雅。
1890年代,莎乐美已经是欧洲颇为知名的作家,那时里尔克是10多岁的少年,初学写诗,曾慕名向莎乐美寄过习作,莎乐美不太喜欢里尔克有点矫揉造作的早期作品。1897年春天的一个傍晚,他们在别人的介绍下认识。尽管莎乐美大里尔克14岁,但她的魅力还是征服了那位青年诗人,使他神魂颠倒,写出了一批美轮美奂的情诗,成为情诗圣手。莎乐美宛如缪斯女神,有意识地把这位天才引向伟大诗人的行列,如鼓励他去接受高等教育、注重理论修养等。也许要归功于诗歌的魔力,里尔克在莎乐美身边享受到了别的任何男人所享受不到的关爱。两人曾同居过许多时日,同游过许多地方,包括莎乐美返回阔别多年的祖国俄罗斯时,也是带着这位敏感而脆弱的小弟弟,一起去拜访了托尔斯泰。1926年深秋,里尔克因为玫瑰花刺伤了手指而染上败血症,不久就一命归西了。对于这位20世纪欧洲最耀眼的诗歌明星之一的陨落,莎乐美痛心不已,写过许多动人心魄、催人泪下的悼念文字。
莎乐美身上最闪光的,或者说,最让我辈钦佩的,是她永远不知疲倦的学习精神。为了学习当时欧洲最先进的学术思想,她到处拜师。哪位大师的思想最前沿,她就去哪儿程门立雪。
1911年秋天,在魏玛举行的精神分析学大会上,她与弗洛伊德谋面。她强烈要求跟弗洛伊德学习精神分析学,弗洛伊德却嘲笑了她,因为那时没有一个人在思考这门学科的教育问题,直到后来才在柏林和维也纳为年轻的一代建立了一些教育机构。由于弗洛伊德拒绝收她当徒弟,年过半百的莎乐美一开始只好自学,她相信,只要她自己先把精神分析学学好了,就有向弗洛伊德学习的资格,弗洛伊德就会对她另眼相看。靠着超群的悟性,她花了6个月,居然就学完了精神分析学的基础课程;1912年春天,她去维也纳拜访弗洛伊德,再次提出拜师的要求。她提出,同时想跟阿尔伏雷德·阿德勒学习。她不知道,精神分析学领域当时已经门派林立,壁垒森严,老师们甚至狭隘到不让学生互相串门,弗洛伊德就是这样一位。荣格、陶斯克等都曾是他的高足,但在他们提出自己的与他相左的理论之时,他们都成了他的敌人。他那时与阿德勒也已经对立,谁要想跟着阿德勒学,就休想在弗洛伊德门下注册。因此,当莎乐美在弗洛伊德面前说要以阿德勒为师,这无疑是杀上弗洛伊德的门去,使后者颜面尽失。但或许是弗洛伊德被莎乐美迷惑住了,他居然对这样一个在自己面前不识抬举的冒失鬼网开一面,没有发怒。他先是笑而不答,进而原谅了莎乐美的天真,几乎是无法自控地,他把莎乐美收做了及门弟子。莎乐美本身的思想缺乏总体意义上的独创性,但她能理解大师们超前的奇思妙想或奇谈怪论,经过消化容纳之后,她又能用自己的语言方式,把大师们的言论复述出来。当然,这并非说她是传声筒、复印机,她在学习传播大师们的学术精髓时,对他们的大手笔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或疑问。在相互斗争的学术流派和相互矛盾的学术观点之间,她有过动摇和苦恼,但最终有她自己的选择,而且她会说明自己的选择的理由。有时,她在老师们的夹缝中,感到了无所适从的痛苦;因为她的选择不仅是学术思想的选择,也是人际关系的选择。这种种情况在《师从弗洛伊德——我的私人笔记》一书中,尤其是第一部分,即,莎乐美与弗洛伊德、荣格等人的几通信函中有原生态的展现。
(本文系《师从弗洛伊德——我的私人笔记》一书的前言,有删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