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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学敏思的刘敬也从不吝惜传授自己的经验这个善打硬仗的团队在刘敬带领下充满笑声
与贪官较量，就像与狡猾的鱼较量，必须得有绝对的耐心和毅力。俗语说：神仙难钓中午鱼。目前一些贪官，其狡诈程度一点不亚于“正午之鱼”。反贪干警没有“独钓寒江雪”的韧劲与苦心，是难钓到真正的大鱼的。
——摘自刘敬《办案手记》
对我们来说，这一次采访，很有些不同——3天内，我们未能如愿以偿地见到本文的主人公刘敬——广州市海珠区检察院一位刚过而立之年却有着五年公诉八年反贪生涯的资深检察官。说他资深，不只是因为他与同事连续查办了广东省高教系统受贿串案、广东省交通厅系统部分贿赂串案、广药集团贿赂窝串案、广东省疾病控制中心受贿窝串案等震动广东的大案，改写了广州市查处贪官受贿金额最多的纪录，也不只是因为戴在他头上的广州检察系统“十佳侦查员”的桂冠，更主要的是我们能够充分设想隐藏在这一起又一起大案要案背后的艰难与磨砺，以及刘敬在磨砺中不断增加的办案经验与智慧。
虽然由于刘敬被抽调到异地办案，我们此次没有谋面，但在他的同事讲述的那些精彩的片段中，在我们找到的刘敬发表的理论文章中，我们越来越深入地领略到了刘敬办案艺术的精妙之处。
在刘敬的办案间隙，我们和他通了一次长途电话。通话是从钓鱼开始的。出生在粤东一个小岛上的刘敬，很小的时候就跟父母一起出海捕鱼，深识鱼性。这些年来，刘敬越来越忙，但只要有空闲，他还是喜欢拎着鱼竿静静地垂钓一番。他说，其实钓鱼的窍门与反贪侦查审讯之间，存在着惊人的相通之处。
刘敬从钓鱼谈到办过的那些案子、那些人，慢慢地，我们原先搜集到的那些零散的片段被他连缀成了一个个精彩的故事。
下面就听我们讲几个吧。
故事 1
5月，进入初夏的广州迅速热了起来。
刘敬走向审讯室时，脑子里快速汇总着赖某的情况。
年过六十的赖某做了多年的建筑工程承包商，接连拿到了几项修建高速公路的工程，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人际关系也广，还是某地的政协常委。
还没进门，刘敬就听到赖某在房间里吹嘘：“公检法的人我认识的多了，省领导也认识。”
推开门，赖某正嚣张地用夹烟的手指着办案人员大嚷。
刘敬的进入引得赖某停下来，转过头看看刘敬。然后，别过脸去，微仰着头把嘴里的烟一圈一圈地吐出来。
刘敬在门口停留了几秒钟，反手掩上门，静静地走过去，坐在赖某对面，两只眼睛望定他。
房间里很静，这让赖某感觉很不适应。为了打破这种沉闷的压抑，他清了清嗓子，抱怨这种审查对自己身体不好，声称自己除了胃以外，肾肝脾心脏全有病，然后用威胁的口吻斥责：“不放我走，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刘敬一直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赖某表演。他注意到：虽然赖某的手势和眼神都很镇定，但两脚紧紧并拢，在轻微地颤抖。手放下来时，也不自然，两只手绞在一起，用拇指紧紧地捏住中指。
刘敬微微一笑，说起了他的家庭，特别提到了赖的小儿子。他知道，前几年，父子发生冲突，小儿子一气离家出走。
几句话果然点到了赖某的痛处，原来嚣张的神情中掺入了几丝沮丧和沉痛。
刘敬说：“我们可以做他的工作，让你们父子见面。”
赖某不信。
……
赖某和儿子的会面是在审讯室中进行的。儿子叫父亲配合调查，好好说清问题，赖某连连点头，这回是动了真感情。
赖某看儿子依依不舍地离开后，转过来面向刘敬：“我交代。”然后，他点燃一根烟，讲出了向省高速公路公司文某行贿的事实。
刘敬很专注地听着，发现赖某说话时，不时露出咬牙切齿的样子，他推想赖与文之间一定有很深的矛盾。看他突然停住不说了，刘敬很随意地说：“我知道，除了他，还有几个与你合不来的人。”
……
赖某又讲出了几个人，便停下来，说：“其他人，关系好，不给他们钱。”
刘敬没接他的话茬，换了一种口吻说：“你自己也很清楚，高速公路的造价虽然不低，但你负责的这一块却特别的高，其中的猫腻就不用我说了吧。有些情况你可能还不清楚，不只是在广东，从中央到地方，都在对高速公路管理这一块进行整顿。”他故意顿了顿，接着说：“你别以为你有关系，我们有整个党，有全国的老百姓做后盾。”
……
赖某一边回忆，一边交代，夹在手里的烟忘了抽，烟灰一节一节地掉在地上。直到燃着了过滤嘴，烫得他猛一哆嗦。
他交代的行贿对象多达43人，几乎囊括了与公路工程建设有关的每个环节！故事2 接近年关，广州市民已经开始做辞旧迎新的准备了。
妻子刚刚分娩，刘敬正在医院忙活。难得抽出时间陪陪家人的他，这回终于挤出几天时间来尽尽自己的责任了。看着孩子一天一个样，刘敬忙得非常开心。
正忙着，手机响了，他一看是东莞来的电话，接听后才知道是省纪委抽调他去侦办一件大案。
……
快步走向审讯室的刘敬，心里盘算着怎么对付此番的对手——黎元江。
听办案人员说黎元江一直表现得非常傲慢。当然，他确实有傲慢的资本：毕业于北京大学，原是广州日报社社长。一直走在改革前沿的广东，在报业改革中也领尽风骚。在黎元江的带领下，他所供职的报社率先完成了集团化改革，并且在运营上获得了很大的成功，成为广东乃至整个中国的报业改革的领头羊。他学识渊博，熟谙政治，领衔主编了大部头的史书《社会主义四百年》。该书计划分三卷，第一卷已出版，第二卷也已完稿，第三卷还在筹划之中。这样的人物，在刘敬的办案经历中还真没出现过。
故事 2
随着门被刘敬推开，审讯室里的谈话暂时中断了。黎元江在沙发上半依半躺，跷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喝着茶，见有人来，也抬起眼来看着这个新来的人。
第一次在黎元江面前亮相的刘敬，穿了一身整洁的西装，打了一条红色的领带，脚下特意穿了一双新皮鞋。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他，这样的装束能够产生一种庄重感，更容易获得对方的尊敬。
他坐下后，没有直接表明自己的身份，只说：“我不是广东省纪委的。”
见黎元江在认真地听，他把脚稍微抬了一下，“你们省纪委的领导非常关心你，专门给我买了一双新皮鞋。质量不错，穿起来很舒服。”顿了顿，他意味深长地说：“他们也希望把你留在广东处理。你的问题你最清楚，如果放到经济不发达的地方，是很严重的。”
听完刘敬的一番话，黎元江原来跷着的二郎腿放下来，双手不自主地抱在胸前，进入心理防御的状态。
“我是和领导一起来的，领导有事，留下我和你继续谈。至于结果，就要看你的态度了。”说着，刘敬站起来，走到黎元江左手边的沙发上，坐下，两人呈90度角。
位置改变了，对抗的局势也就改变了，刘敬自然而然地转变了话题，和黎元江探讨《社会主义四百年》的第三卷怎么写。
谈了一会儿，黎改变姿势，在沙发上打起坐来。他向刘敬解释自己的腰不好。
刘敬提议：“在沙发上不舒服，干脆在地上打坐算了。”说着，他也到地上打坐。
就这样，一连两天，他都和黎元江一起在地上打坐，谈文章，谈佛经，谈茶经。谈着谈着，刘敬会不经意地把话题引到案子上来，发现黎元江有了防备，就巧妙地引开去。
第二天下午，刘敬提议：“我们比一比，看谁坐得时间长。输了就把问题讲出来。”黎元江立刻表示赞同。
从下午到晚上，两个人就在地上打坐，半倚着沙发，盒饭都是在地上吃的。
夜来得不知不觉，房间里的灯发出轻微的声音。刘敬随口说：“领导等着你的态度。”
黎元江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领导，能不能留在广州？我愿意把问题说出来。”
“好啊，有没有收钱。”
“有。”
刘敬立刻打断他：“你先别说。找你们省纪委的领导进来听。”
说完，他故意起身走出去。
故事3
审讯室里，刘敬坐在张某面前，依旧是一副严肃而淡然的样子。
张某原是某国有企业集团的副总经理，据了解，也确实是一个非常有才能的企业经理人。但是，根据刘敬他们掌握的情况，这个人在经济上有很大的问题，可能是一个比较大的贪官。
“我可以拿党性和人头担保，没有收过一分钱。”张某信誓旦旦地说。他手心习惯性地向上，极力表示出非常诚恳的表情。
刘敬话题一转，跟他谈起了企业管理，向他请教企业管理方面的心得。
原本很紧张的张某慢慢放松下来，谈起自己的管理经来那真是滔滔不绝。
谈了一会儿企业管理，刘敬起身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哼着小曲和另一名检察官走进审讯室。
见到刘敬他们进来，张某条件反射地坐直身子，一副戒备的姿态。
“我们先不谈你的问题，说说集团这几年的发展吧。”看到他这个样子，刘敬知道“鱼儿”开始咬钩了，但是他并不急着把钩拉上来。
谈话进行得轻松自如，谈了几句企业的事，话题就转到喝茶、佛经、游山玩水上去了。刘敬很虚心地向他请教哪个旅游点比较好一点，也跟他谈家庭和小孩的事。
刘敬谈得轻松自如，面露微笑，张某反而紧张起来。
夜已经深了，刘敬显得谈兴正浓。也许是紧张的弦绷得太久了，张某在灯光下显得很疲惫。
突然，刘敬的手机响了起来。张某直直地盯着接电话的刘敬。
刘敬站起来走到门口，用手捂住嘴和听筒。
也许是夜太深太静了，张某依稀听到，那边说有关人员已经供认了送钱的问题，请示要不要作笔录。
刘敬听了几句后，低低地指示道：“你们给他作笔录，作完笔录让他回去吧。”
听完电话以后，刘敬面带笑容地走回座位，继续刚才的茶文化话题。
张某已经不像刚才那样言谈自如了，应付了几句后，突然冒出一句话：“我愿意把问题讲清楚。”
刘敬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随口答道：“你想讲就讲，不想讲我们继续谈茶。”他知道这时候就急着收线的话，可能审讯就到此为止。
“我讲。”张某供认了两件受贿的事实后，突然打住了。
刘敬弯腰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小闹钟来，放到桌上。所有的人都没有做声，张某死死地盯着这个小闹钟。审讯室里一片死寂，小闹钟的秒针嗒嗒地走动着，响得震慑人心。
一分钟、两分钟……最后不到七分钟的时候，张某终于崩溃了，总共讲了受贿1000多万元的问题。
后来，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以受贿罪判处张某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张某没有提起上诉。
采访手记：
善学者，师易而功倍
用时下的话说，刘敬是一个学习型的检察官，换句更准确的话说，刘敬善于学以致用。
古人言，三人行必有我师。就是说人应该随时随地地学习，杂取种种，为我所用。刘敬喜欢上网，尤其喜欢到论坛里“灌水”、“拍砖”。这个看似与办案关联不大的爱好，也被刘敬充分利用，而且收获颇丰。在办理高速公路系统受贿窝案之初，刘敬原先没办过这种案子，经验不足，于是就到某网络论坛发了一个帖子：请问，你觉得高速公路哪些环节容易出现问题？帖子一发出，应者甚众。从跟帖的内容看，在工程议标、评标、定标、图纸设计更改、工程量计算、防护栏施工等等环节，都可能有腐败问题存在，还有一外省的反贪干警把当地发生过的案例贴上供他参考。一下子，刘敬的思路就打开了。随着案件的办理，刘敬发现几乎跟帖所讲到的问题在“高速公路系列案中”都得到了应验。谈到利用网络搜集材料，刘敬说，就像你们记者要“用新闻眼光去解读法律”，作为反贪人员，我们就要“用反贪视角看新闻报道”。
刘敬善于在不同事物间发现联系，从中获得提高办案水平的启示。在他的《办案手记》中有这样一段把办案与写文章联系起来的文字，我们读后深受启发。
“解读反贪就像写大文章，在不同的时间和条件下，它有不同的文体。侦查策略和侦查思路就像是散文，讲究的是‘形散而神不散’，以法律规定为主线，以收集证据为副线，开创性地开展工作，只有这样，方能打乱贪官的思维和阵脚，出奇而制胜。而审讯，就好比时事评论加小说描绘，既要晓之以理，立论破论，说出个甲乙丙丁，又要动之以情，抒怀感叹，运用得淋漓尽致。而笔录和勘验记录等具体工作，则犹如写记叙文和说明文，来不得半点虚假和杜撰，必须熟透法律规定，才会有灵感泉涌、信手拈来的感觉。”
刘敬善于办窝案、串案，这应该也得益于他的敏于学、勤于思。树头型、葡萄串型、链环型、高分子型，这些看似怪异的名目，是他对当前贿赂窝案、串案表现出的特定组合方式的形象简化。比如在有些受贿案中，如果深入进去，就会发现窝点和窝点之间是有连接点的，就像葡萄架上的一串串葡萄：一个行贿人向不同单位的若干人行贿，而每个受贿人又收受若干人的贿赂，其他行贿人同样向若干人员行贿。只要抓住特点，往往就能一提一串。
学以致用的过程，就是不断积累的过程。积累也是一种学习。刘敬说，一位侦审专家同样应该是一位心理专家，应该能够敏锐地把握和控制对方的心理。比如，一个人在紧张或烦躁不安时，会把眼镜的一只腿叼在嘴里，以此来获得安全感或拖延一下时间，或者经常把眼镜摘下来擦拭，也是一种信心不足和延迟时间的方式。——通过对侦审中每一个细节的把握，刘敬成功地突破了一个又一个或倨傲或狡黠的侦审对象。这其中积淀了丰富的心理学和社会学知识，当然也有刘敬对人情人性的把握，臻此境地，没有理论不行，没有经验也不行，理论和经验的结合，就产生了刘敬发表的一系列理论文章。
如果侦查一线的检察官们能够读到刘敬的《职务犯罪审讯中的细节文化》，相信一定会有所裨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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