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胡大爷是在上世纪70年代初,那时我初中刚毕业,被分配到河东一家饮食店。店里经营包点兼卖茶,胡大爷就是那种来得比服务员还早的茶客之一。
胡大爷那年已经有七十多岁了,个子不高,花白的头发,讲一口别人难以听懂的江苏方言。 大概是语言不通的原因,胡大爷极少与人交谈。总是来得很早的他爱一个人坐在靠门口的那个位子,偶尔和人打一声招呼,更多的时候还是一个人静静地品着茶。
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我跟胡大爷渐渐熟悉了,了解到我们竟然是老乡,虽然我不大会讲家乡话,但还是听得懂的,慢慢地也知道了胡大爷一些凄凉的身世。上世纪30年代,胡大爷是南京一所国立学校的老师,教数学。当时的他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有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妻子操持家务,虽然不是大富大贵,日子倒也过得衣食无忧、安安稳稳。他们是在听到日本鬼子要打进南京城的消息后连夜逃离南京的,谁知没跑多远就碰到日本兵,全家由此被冲散,从此以后无论如何打听都没有家人的消息。经过多年的颠沛流离,胡大爷在长沙落下脚来,靠自己在外漂泊多年所学的手艺在某单位安顿了下来,那时胡大爷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知道胡大爷的苦难经历后,我心中替他难过,但那时年纪太小,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安慰他,只是在他每天来吃茶时,不让他用到有缺口的茶杯、到作坊里拿新出笼的点心,让他觉得舒服一点。尽管我只做了这些很小的事,胡大爷已经觉得非常感动了,更加关心和照顾我。
那时饮食店的上班时间是早上5时,只有十四五岁的我又是那嗜睡的年纪,睡眼惺忪地坐在那里买筹时经常云里雾里。胡大爷总是很担心地站在柜台边上,看着我收钱、找钱、发茶杯,随时提醒我莫看错了票子,错了账是要自己赔的,每月的工资只有18元,经不得几下赔。胡大爷还经常提醒我要看清社会的复杂和人性的难测,在那个迷茫的年纪,能得到这样的提醒和帮助非常重要,在我以后的人生道路上,这些做人的道理也起到了用之不尽的好处。无奈当时并不懂得如何珍惜,也没有想过为老人做些什么。
直到有一段时间胡大爷没有来茶馆,我觉得有点不对头,找到胡大爷的单位一问,才知道他已经因为绝症晚期住进医院。当我赶到医院时,一切都已太晚,胡大爷已走了。从那一刻起,无尽的后悔和内疚深深地刻进了我的心里。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想,为什么就不能早些报答胡大爷对我的付出呢?只要陪他说说话、陪他到处走走,对一个孤苦老人来讲,这些简简单单的事情也会让他感受到无比的幸福。感激与报答不一定要选择特定的时间和方式,有些人和事是等不得的,如果别人有恩于你,你应及时的感恩,以免遗憾和内疚永远留在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