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
自十九世纪下半叶始,意图在“后瓦格纳时代”继续搞创新的欧洲作曲家们越来越察觉到西方音乐体系的局限性,伴随着对平均律和传统大小调式的质疑,一场“宏伟的拼贴工程”也就此轰轰烈烈地展开。各大洲各民族五花八门的民间音乐素材以各种改头换面的方式被作曲家们翻新、引用、添加在矫揉造作的“新”作品当中,继而通俗音乐(跟今天的Pop两码事)、民俗音乐和更古老的调式结构如古希腊四音列以及五声调式等等也都被借来以解燃眉之急。 许多人随着勋伯格转向无调性,另外一些人祭起传统调结构的新古典主义小旗帜,像巴托克(Bartók)这样冲杀在调性边缘的民族音乐人可谓少见。
巴托克于1920年左右发现了勋伯格的新技术并为之吸引,但他本人却始终未能超越调性范围一步。究其原因,并非不能,实乃不愿——他个人的根本兴趣在于动力节奏和尖锐和弦,如果调性取消,紧张与松弛的两极也随之消失,而这是他不能容忍的,如他自己言,他的王国“就是不和谐的王国”。在他那几部标志其创作成熟的弦乐四重奏中,贯穿着这种令人全身为之震颤的不和谐声音,亲切而怪异,虽然以貌似粗糙的旋律动机形象出现,其音型、音高关系的精心设计程度却经得起最细致的推敲,例如第四首中他就始终在由C、D、E、#F、G、A、bB基础上的自然音列和半音结构之间徘徊,一方面用黄金分割来布置音关系,另一方面又用“音轴”体系代替传统古典音乐的“主从”功能关系,从而彻底偏离了调性。马扎尔人天性中的强劲冲击力使技巧并不过分复杂的节奏变得气势凌厉(雅纳切克曾赞扬过这种民间音乐神韵在创作中的积极意义),不过疯狂运转的节奏机器加工出来却是当时创作历史潮流中尚能保持形式和体裁对称统一的完美另类。
AlbanBergQuartett组合在EMI双子星系列(Gemini)版本中对巴托克所有六部弦乐四重奏的解释充满真实而深刻的感悟,似乎每一根琴弦都能和人心灵最深处的纤维联结起来,径直传达来自地狱的骚动,在折磨灵魂与令人激动的奇妙混合感受中将人推向晦涩难懂的世界,推向真实生活的隐匿一面。那片天地中五光十色的和声如色彩斑斓的油料被心火煮得沸腾、燃烧,却最终爆发出阴冷的鬼火,跳跃着集狂热意志和残酷无情于一身的民族舞蹈,吞噬着巴托克本人冷静、明亮而锐利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