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开篇的话
百年不遇的旱魔今夏肆虐重庆,巴渝大地损失严重,大旱已给我市农业造成的损失超过70亿元。面对枯黄的田野和山冈,灾区农民今秋的希望在哪里?
我市各级遵照市委、市府“旱灾损失务工补、生产损失摘棉补”的思路,从8月中下旬起,陆续组织10万农民赴新疆拾棉花,以弥补灾害损失。如今,先期出发的民工赴疆近20天,他们在那里生活得如何,经历了怎样的喜怒哀乐,尝到了怎样的酸甜苦辣,有怎样的劳动磨炼,新疆的棉花能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希望……本报记者历时半月、历经万里追寻,在新疆准葛尔盆地南缘、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上的新疆兵团原132团,寻找到我市最先出发的巫溪拾花工。他们的故事、精神、状态与意志,或许可以给正在与苦旱作最后搏斗的市民们一些慰藉、一些启迪。烈日蚊虫夹击拾花工
9月3日上午,新疆农八师原132团7连12斗2号大田里,一垄一垄的棉花一望无际。还没到大批成熟的时期,吐絮的白花稀稀落落地闪动在绿叶间。150多个重庆巫溪拾花工,分成三个拾花队,散在棉地间作第一期采摘。他们当日拾花的棉田有257亩。
“每天的摘棉数量都在增长,我们高兴着呢。”说起所带队伍的摘棉成绩,第三队队长罗运东一脸自豪:第一天是1480公斤,第二天1530公斤,第三天1600公斤……“今天嘛,啷个都得整它1600公斤以上。”
7连指导员杨德成说,拾花高潮期将在9月上旬出现,“到时候拾都拾不赢。”原132团共有20万亩农田,其中16万亩是棉田,7连有棉田1.6万亩,拾花时需要季节工1000人以上。此次从重庆巫溪接来的1600个拾花工,有150多人分在7连,“能吃苦的拾花工,可以连拾2个多月。”
讲到第一次拾花的感受,罗运东说,“咱巫溪不长棉花,我也从来没干过这活。你想想,又要受蚊子咬,又要被太阳烤,这样干一天,你能受得了吗?”记者跟着他们拾了一阵,发现棉田果然是蚊虫的乐园,它们喜欢躲在棉叶下避暑,遇到有人来,便蜂拥而上。尽管拾花工长衣长裤全副武装,蚊虫还是能穿透衣服叮到皮肉。
临近中午,太阳发威,强烈的光线如刀子一样,扎得肉痛。跛子拄拐拾花不逊色
大田左侧,一个拄拐的跛子拾花工引起记者注意。他是巫溪县古路镇长龙村35岁的残疾人平昇荣,此时正弯腰凝神拾花。
1991年,在河北保定打工的他左腿被机器扎断,回巫溪老家后,只能靠种地养活年迈的父母。今年天旱,地里难有收成,听说政府组织农民来疆拾棉花,可以赚钱,他就报名来了。
平昇荣肩跨布袋踩在密密麻麻的棉株间,把断腿插在拐杖缝口里,弯下腰,左手撇开枝桠,右手如捕蝉螳螂“嗖”地伸向开花的棉桃,如发现有杂质,就仔细挑出来,再把好花放入布袋。
为保证棉花的水分、光线和养分更充分地利用,兵团普遍推行矮密种植,垄间距66厘米,棉株高度55厘米至60厘米,只及膝盖,这就苦了跛腿的老平,他得把腰弯很低,“我是第一次到新疆拾棉花,每天从早上不到7点就开始干,一直要到晚上8点半,中间只有半小时用来吃饭和休息。”每次棉袋拾满后,老平送棉袋到路边,都会在田埂上稍站一会,松活一下酸痛的腰板,然后烧支烟解乏。
从8月26日开始拾花,经过四五天实地操练,只有一条腿的老平已成一个准熟练工,最高一天采花48公斤,得到7连书记杨德成的多次表扬,“大伙看看,人家只有一条腿呢!咱们好脚好手的人,有的才拾七八公斤,不脸红?”顶着冷风小跑进棉田
为真实记录巫溪拾花工的劳动与生活,记者当天清晨6点就起床了。穹状的天空如蛋壳一样罩在地平线上,星星还在眨眼,7连驻地的白杨树被冷风刮得沙沙响。
“啷个恁个快就天亮了哟,才睡了5个小时。”巫溪拾花二队队长张继明一看表,已经6点了。由于有两个小时时差,此时只相当于重庆的凌晨4点。
隔壁河南人的房间里传来起床、洗漱和吃饭的声音。
张继明有点急了,因为从8月19日万州火车站上车,一路颠簸到新疆,他仅带的200元钱已所剩无几。“起来了,人家都上工了,再不起来,回去的路费都挣不到哟!”他高喊了几嗓子,口气很威严,手下的七十多号人齐刷刷钻出被窝,一片忙乱的洗漱,一片匆忙的喝粥,噼里啪啦,乱成一团。此时,来自河南、青海等地的几百名拾花工,已各自为阵在场院上挤成大小不等的人堆,喊声、笑声、争吵声,及融入的鸡鸭叫,场面更显乱。
因昼夜温差大,清晨的气温降到8℃。大家肩挎棉布袋、头戴帽子、手拎饭盒和水桶,蜷缩着身子,迎着风向棉田进发,不知是冷还是急,有人开始小跑,更多人加快了步子,记者也跟着跑。尘土扬了起来。
棉田实在太大,几百号人一进去,就像给深绿的大海淹没了。这得记牢生花不能采
下午2:00,饭送来了。白米饭,洋芋汤。大伙在杨树的阴影中拨拉着饭粒。热风从大田里吹过,没人想说话。罗运东悄悄告诉记者,“洋芋在我们那里是喂猪的,来这里就莫得法口罗,得吃苦呢。”
下午5:30,身高近1米9的连长廖广建来到12斗,看着巫溪拾花工的动作,忍不住技痒,索性抓起一顶白帽子跳进棉田,边做示范边给大伙讲解:“拾花要做到手、眼、嘴、脚协调,用脚趟开拾过的棉株,眼睛快速发现成熟的棉桃,双手马上跟上去,一旦发现沾在棉桃上的树叶等杂物,喏,就像这样,用嘴咬住,吐掉。”
棉花生产对品级的要求非常高。根据成熟程度、色泽特征、轧花质量的差异,细分为1至7级,1级为最佳,3级为标准级,7级以外则为等外棉,“咱们连的1、2级棉花要求达到80%。”廖广建又说,“今年团场奖励规定照旧,本季拾花达到6000公斤的,获得一张返乡机票,5000公斤奖返程卧铺票。每天拾花上100公斤的,团场电视台还要把你们列入英雄榜公布呢!”
大伙一阵笑。笑过,罗运东说,“廖连长,你刚才那几个动作,我们都学得差不多了。”他想证明巫溪拾花工也能干。
“差不多了?”廖广建哼一声,抓起一把棉花,“你看看,这花多湿,还有生花!”罗运东不服气,也抓起一把棉花,双手捏紧使劲挤,边挤边笑,“你看这花哪里有一滴水,哪里有?”廖被他的滑稽动作逗笑了,“能挤出水的花还要个球啊!”
大伙又是一阵笑。拾花一天动作两万次
在新疆,棉铃开裂、吐絮7天左右是采收的最佳季节。即使同一生长条件下,棉铃的成熟期并不完全一致,所以对一块棉田至少需要“趟”上三至四次,才能保证成熟的棉花应收尽收。
拾1公斤棉花,巫溪拾花工在7连可收入0.86元。而一朵饱满的棉絮,重量也仅有5克左右,这就意味着拾花工每次完成一个拾花动作,就有人民币0.0043元进账;如果一个拾花工要达到日拾花100公斤的理想标准,每天在棉田里重复同一个动作至少20000次。
采100公斤花,意味着巫溪拾花工能挣到86元,要挣足2000元,这样的动作得做46.5万次,“挣两千块哪里够哟,回去的路费都要五六百,我至少得挣3000元。”一个叫绕志英的拾花女说,“天干得太恼火了,家里喂了八九头猪,莫得吃;4亩本来可收六七千斤苞谷,现在也莫得收,就靠来挣棉花钱了!”
“尽管胯胯痛,腰杆也痛,但旱灾后找不到活路做,不来拾花做啥?只是,我肩膀上打起了好多血泡。”一个叫陈经相的老人(65岁),撩起来衣服让记者看他的肩膀,又说,其实累点苦点没得啥,要是能经常吃点肉,干起活来就更有劲了。
“他是馋了,没有肉吃就受不了。”乡亲们一阵哄笑。
下午8:30,收花的拖拉机从大田另一头一歪一斜过来了。路边,摆满大包小包的棉花,那是他们今年秋收的希望。新闻纵深
五十万民工蜂拥新疆
“今年兵团棉花又是一个丰收年。”8月31日,新疆建设兵团农业局种植业管理处处长杜之虎接受本报采访时,抑制不住满脸笑意。杜的基本判断是:全兵团棉花种植面积比去年略有增加。去年的水平是702万亩,总产量98万吨,“今年由于风调雨顺,估计11月份最终产量出来后,将超过去年。”另据来自新疆自治区经贸委的的消息,今年全疆棉花种植面积达1800万亩,同比增长140万亩,预计新棉总产量可望突破200万吨。
这么多棉花靠谁去摘?“主要靠各地来的50万民工”,兵团劳动和社会保障局职业介绍服务中心主任魏学强称,“这包括重庆的10万民工。”重庆民工主要去向是农八、农六、农七和农二师。“用工人数上,河南一般每年有12万人左右,其次为甘肃也在12万上下,四川为5万左右,今年重庆才加入了拾花四强。”魏说,“重庆去年只来了两万多人,今年翻了5倍,希望他们能赚到钱。”新疆的棉田实在大
确实,新疆之大,新疆棉田之大,文字难以言状。
记者从乌鲁木齐经昌济、呼图壁、石河子、沙湾、143团、144团、133团直抵原132团,近300公里路途上,直铺天边的棉田无边无际,“这还仅仅是农八师的”,原132团总农艺师缪军说,“10个种棉师,大得难以想象!”
那么,新疆种棉始于何时?为啥会有如此大规模的种植?“棉花是外来物种”,缪军告诉记者,人类利用棉花的历史有五至七千年,最早产于中美洲和非洲。棉花传入我国大致为3条路径:第一条从印度经东南亚传入我国海南岛和两广地区,第二条仍是由印度经缅甸传入云南,时间均为秦汉时期,是为亚洲棉。第三条是非洲棉,经西亚传入新疆和河西走廊,时间大约在南北朝,因此新疆种棉历史约一千五六百年。
2006年兵团的700多万亩,产量竟可以与全疆另外1100万亩棉田持平。这是为什么?为重庆民工搭起舞台
杜之虎认为,关键是兵团对棉花生产进行了精准管理的技术革命,“我们从1999年试行,具体内容包括精准选种、精准播种、精准施肥、精准灌溉、精准田间生态监测和精准收获,它的技术原型来自以色列和美国,我们引进后结合兵团传统加以创新,产量突飞猛进。”
“现在美国、德国、澳大利亚及以色列,反倒要来我们兵团学习了。”原132团高级农艺师毕树建说,今年我们种植了13.7万亩,最保守的估计也能产4200万公斤。按每人10亩计,除去6万亩机采棉,全团拾花工要7000人以上。因此,拾花工在这里发挥的舞台大得很。据介绍,目前原132团拾花工到位7200人,分别来自河南、甘肃、云南、贵州,其中巫溪来了1600多人,只要能吃苦,他们挣到两三千元、甚至三四千元,是没问题的。采访札记
追你追到天尽头
在几乎望不穿的棉田里,脸晒得红一块、紫一块的巫溪拾花工罗运东一见到我们,先幽了一默,“咦,你们硬是把我们追到天边边了哟!”
已是下午8点过,金红耀眼的太阳还高斜着,遥远的大田尽头,卧一丝隐隐可见的黄斑,那就是我国第二大沙漠古尔班通古特。田野无风,树叶不动,拾花工的白帽白兜在大田深处闪现,几乎听不到声音。这寂静,让人感觉走到了天尽头。比起海南天涯海角那人声沸腾的“天尽头”来,这里更有一种寂寞的壮美。
没有想象中的歌声与红旗,没有废话很少有笑声,无论男女老少,都埋头苦干着。从早上6点半起床,他们已经干了10多个小时,尚无收工迹象。“这里的田真的是大田啊!”巫溪拾花工说,这正应了新疆当地的一句俗话:没到过新疆,你不知道中国之大;没到过新疆,你不知道中国之美。对前者,巫溪拾花工已经体会到了;对后者,他们无法体会,虽然他们多是渝东大山里走出的汉子和健妇,在家乡也算劳动的好手,但棉田的活路从没干过,几天下来,没有一个不喊腰酸背痛手杆胀,拾棉花,竟成为他们人生中又一次“劳动的开端”。
这样的劳动,更要拼体力、耐力、意志和勇气。
天尽头的大田,静静躺脚下。它是秋后的希望,也是来年的寄托,更将圆一个重庆人与旱魔拼搏的大梦。它能实现吗?
许多人在期待着。
特派记者 李心成 张卫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