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作家苏童为“重述神话”计划创作而成的长篇小说《碧奴》全球首发式在北京举行。这是第13届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的重要项目之一。据称,目前已有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德国、意大利等15个国家和地区购买了该书版权。
发布会现场,苏童表示:“这部作品,我需要感谢很多人。好几年没写长篇小说了,这次对我来说,是一次全新的创作体验,又有一种创作冲动和热情。创作的过程也是我学习民间智慧和发挥想象力的过程。重述神话不是颠覆,《碧奴》是我迄今最成功的长篇小说。”
健康知识分子的侧影
亲眼见过苏童的人,大都用“英俊”来形容,认为在中国当代作家里,他是长得最帅的一位。《碧奴》的编辑李杰介绍,苏童很随性、也很率性。如果话不投机,他讲十几分钟就讲不下去了,如果氛围得当,他会一气讲好几个小时。而且一喝酒,话就多。
苏童从不随便发表负面意见,但是他此时的笑容很有意思,“不说不好,也不说好,”你就全明白了。苏童的声音很有“南人北相”的特点,明明是南方的腔,但是话音却有北方那种铿锵沉着的力量,带着话剧演员的磁性。在分析自己的作品时声音便很有激情,不自觉地以排比句式把问题回答得华美流畅且无懈可击;遇到他不熟悉或者不想发表意见的领域,他就语速短促甚而警惕地保持沉默。
苏童从来不写太平文学,他寻找着一个未知的精神世界,“那个世界哲理与逻辑并重,忏悔与警醒并重,良知与天真并重,理想与道德并重,那个世界融合了阳光与月光。”而在下笔时,他从来不留情,“如果作品中有一个人物要自杀,我就会拉不住他,他必须去死。”
现实生活里,苏童名叫童忠贵,实际而且讲究。他喝红酒,而且只喝长城干红某一个中等价位的酒,并从中品出了最佳的滋味。他还喜欢一个人逛店,收集了很多张CD,世界杯球赛一场不落。苏童一度曾沉迷于麻将,“他老自责自己缺少风度,一输就急,越急越输。有的牌友打趣说:看苏童的洋相,找他打麻将去!”有人将其评价为典型的快乐文人,说“这才是人性状态之下的健康的知识分子的一个侧影。
童忠贵与苏童无关,他始终过着普通的日子,有一张早年的照片,是在他家门口照的,年轻的他正领着幼女出去买冷饮,《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广告牌挡住了他家的旧楼。这个穿着T恤短裤,牵着女儿小手的普通南方男人漠漠然地从旁走过。
罗雪挥
惟一的问题是没有悬念
记者在《碧奴》面市前提前看到了该书,这是一本至少需要扫荡两轮才能摄取全貌的作品:第一遍,你会被碧奴千里寻夫的勇气和无所不往的眼泪所覆盖;第二遍,你会陷落于似曾相识的人性倾轧,现代的讥讽、醒世的炎凉,如影子般蹲伏在去长城的路上。
“一个阶级把出路依托在一个女人身上”
记者:中国神话的资源很丰富,为什么选择了孟姜女的故事?
苏童:还考虑过大禹治水,但最后我选择了孟姜女。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悲伤的传奇,用眼泪完成了关于力量的主题,这是一种让我惊骇的、最好的也是最原始的想象力。
记者:你说孟姜女故事不是一个底层人的传奇,而是一个阶级的传奇。
苏童:不仅仅是一个底层女子的悲欢离合,而是一个阶级把出路依托在一个女人身上。中国封建社会奴役和被奴役都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真正的底层是永远没有出路的,他惟一的财富是眼泪。这种力量非常无助,是悲伤到底的力量。
记者:在小说中,最亮点的碧奴的力量却看上去很柔弱,周围充满了很多恶。为什么要塑造这样一种“集体沦落”的末世般的道德环境?
苏童:在蛮荒世界里,所有约束人们行为方式的仅仅是情感,而不是从任何道德出发。人被自己的爱、恨,甚至被自己的贪婪、求生的本能所把持。其实我们不知道什么是末世,我们所拥有的判断筹码都关于历史和现实,我不觉得时间的色彩能够改变人性的内容。我们觉得时间是新的,但是时间永远不会是新的。
记者:《碧奴》不是道德之书,但是关于道德的冲突还是随处可见。
苏童:人都是有问题的,包括碧奴。碧奴其实是抢了一个比她更弱的女子。碧奴大部分本能是一个最好的女人的本能,还有一部分本能是一个人的本能。她要送给岂梁的袍子被别人抢走了,她不能空手而去的,被这样一个愿望压倒了一切。我一再强调碧奴她不是从道德出发,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是道德,她只有情感。
记者:如果这就是人的本能,那小说中要反映的是人性本善还是本恶?
苏童:我从来不想澄清这个问题,这会让人走入狭窄,尤其是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如果他信奉人性本善,如果他信奉人性本恶,我觉得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负担。人性本来就是一个混沌的多面体。
“大家都在看我怎么把碧奴驮到长城”
记者:神话的结局已经事先存在了,这会不会限制你的创作?
苏童:一定有限制。这部小说惟一的问题是没有悬念。一千里路再辛苦,最后都是要熬到长城。我变成了一匹马,大家都在看我怎么把碧奴驮到长城去?我做为马驮着碧奴的这个姿势必须好看,要靠这些去吸引读者。
记者:你会考虑西方读者的口味吗?毕竟这是一个全球写作项目。
苏童:我不知道西方读者的口味是什么,都在变。甚至是中国读者的口味我都不太清楚。最简单的做法就是不考虑。
记者:你以前的作品都持冷静的旁观态度,但是《碧奴》却介入得很深。
苏童:当碧奴的形象在我眼前活起来的时候我才开始写,有了这种冲动,你会爱这个人物。还因为碧奴找不到她的交通工具,我有一个最强烈的感觉,是我变成了她的一匹马,驮着碧奴,那是一种贴着人物,抱得非常紧的一种状态,不太可能有一个冷静的叙事态度。
《中国新闻周刊》罗雪挥
由于《碧奴》根据一个家喻户晓的民间神话改编而来,苏童不怕读者见仁见智,认为每个人心中都有个孟姜女,他只是写出了自己心中的形象。对于将孟姜女的名字改为碧奴,苏童称孟姜女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人名,继续在小说出现难免太草率,而碧奴则充满古意与苍凉之感。
故事改编
苏氏孟姜女练就9种哭法
长篇小说《碧奴》根据民间神话孟姜女哭长城的传说改编而成。苏童在这个众所周知的故事之上重新解构,在加入了自己丰富想象力的同时赋予故事以新意。苏童笔下的碧奴为了生存而练就9种哭法,加入了碧奴为丈夫岂梁送寒衣前为自己举行葬礼、被当作刺客示众街头等情节,生动描述了碧奴在权势压迫下以自己的痴情、善良在沧桑乱世中创造的神话。
苏童说,他的这次“重述”让这故事老树发新芽般地再一次成长、流传下去。苏童认为,重述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永远是横在作者面前的难题,无论改编优劣,读者总会有说词,“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孟姜女。不管读者如何见仁见智,我却深感欣慰。”此外,《碧奴》参与了由英国坎农格特出版公司发起的“重述神话”创作计划。该计划已有包括中国在内的30个国家和地区的作者参与,除苏童外,加盟该计划的中国作家还有叶兆言和李锐。
人物名字
碧奴充满古意苍凉之感
苏童在新作中将主人公孟姜女改名为碧奴,范杞梁改写为岂梁。对于苏童的这一做法,许多读者感到不可思议。
苏童解释,他为了弄清孟姜女这一名字的由来,曾查阅了大量资料,最后得知,实际上孟姜女并不是真正的名字。“在古代,孟姓和姜姓是当时的两大姓,所谓的孟姜女只是孟家或姜家的大闺女而已,并不是真正的名字。在这个前提下,我就觉得,倘若继续沿用这个名字未免就太草率了,而且这一既定的名字给我的写作投下了无形的阴影。于是,我决定给孟姜女起一个名字。”苏童说,“至于碧奴这两个字,我并没有过多去想,它只是突然从我的大脑里跳将出来,充满古意,又苍凉,这恰巧暗合了孟姜女在故事中的人物形象。”
创作意图
“送寒衣”遭遇重重困难
苏童透露,当初之所以选择孟姜女哭长城这个故事,是因为被这故事“真正扎实”地感动了。他说:“我写《碧奴》,其实是在借助小说重温久违的一种情感。那种情感是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的组合,也没有任何的现代人所说的这么一种浪漫、感伤,或者诗情画意,就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那份情意、那份爱。其实我是在借助碧奴探讨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感情如何深,能够深到多少;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牺牲,能够牺牲到什么程度?”
苏童介绍,整个创作仅用了6个多月,“构思很苦,写作出奇畅快。”最困难的地方是“碧奴送寒衣之路艰难无比”的设计,“记得我们江苏有一个善演《孟姜女》的剧团,小时候听孟姜女,印象最深的就是孟姜女在城门口哭,如何一道一道地把城门哭开,她哭她的苦、她的怨。小说不能这么写,对环境设置我有野心和企图,送衣之路不可能那么简单,于是我刻意弄了很多困难。我要把这条路弄得更加坎坷,变得更有意义。”
卜昌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