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毛泽东和他的湘乡老师贺南纲

　　来源：湘乡之窗

　　近些年来，不少史学家和从事近代史研究的同志发现，毛泽东1910年走出韶山来到湘乡东山高等小学堂读书是他后来投身革命洪流成为一代伟人的一个重要台阶。那时毛泽东还是一个没有离开过韶山冲的少年。韶山冲虽然是一个群山族拥风景美丽的地方，但也是一个偏僻闭塞的地方，使从小就胸怀大志的毛泽东更加渴望了解外面世界的“精彩”。

　　少年毛泽东是怎样走出韶山冲的呢？又怎样“破格”成为当时被人们称为“洋学堂”的东山高等小学堂的一名学生的呢？我早就听说闻名遐迩的乡村文学社《仙女山》主编贺显曾的曾祖父贺南纲是当年毛泽东走出韶山冲的领路人和鼎力支持者。他是当年毛泽东走出韶山冲走向长沙的几位支持者之一。为了了解这一段历史，我乘上去龙洞乡乐昌村的班车，去拜谒既是农民又是文人的贺显曾。

　　毛泽东当年到湘乡县立的东山高等小学堂求学距今已有93年，将近一个世纪。年近花甲的贺显曾也不是当年毛泽东到东山高等小学堂求学的目击者，他所掌握的资料和史迹也是经过他的太祖父贺南纲、祖父和父亲几代人口述笔录传给他的，这是一次穿越将近一个世纪的历史旅游。现在已经出版的或正在整理的一些典籍都以为汉年毛泽东是从韶山冲直接来到东山小学堂求学的，其实这中间还有一个不应该遗忘的插曲。当年毛泽东到东山高等小学堂求学之前，还在今龙洞乡距仙山不到五里路的正塘村读过半年的私塾。私塾老师就是后来指引支持他到东山小学堂读书的贺南纲，贺南纲是毛泽东到东山小学堂读书认识的第一个湘乡老师。现在许多出版的历史典籍都把这个插曲忘却了，倒是2002年《新华文摘》发表的《毛泽东自述：我的幼年》一文没把这个插曲忘却。这篇文章是这样介绍这个插曲的：“《醒世良言》、《盛世危言》引动我继续求学的欲望。我已经厌倦田里的工作了，这自然是我父亲所反对的。我们为了这事发生争执，最后我从家庭中出走。我到一个失业的法律（法科）学生家里去，在那里读了半年书。我在一位老秀才面前攻读了更多的经书，并读了许多当你论著”。

　　毛泽东在自述中说的“失业的法律（法科）学生不是别人，就是贺南纲的满崽贺妆威，那时贺汝威和毛泽东年龄差不多，那位老秀才就是贺南纲。”贺南纲生于1860年，字昌期，别号湘西隐仙，到了晚年又称黄园老人，清翰宣统年间邑痒生，一生好学，终生从教，能诗善文。曾游学江浙等地，积极倡导新学，坚持“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教育方针，毛泽东、易礼容、陈赓、谭政、肖三等均系他私塾、公校门生；张默君、许克祥等也拜交尊师，特别是他撰写的《革命篇》、《教育篇》等文章当时流传很广影响颇大。

　　我一进贺显曾那简朴而又整洁的家，贺显曾就拿出一厚叠纸张已经发黄的用毛笔一笔一划手写的诗文，最吸引我的还是当年毛泽东读过并且非常赞赏的《革命篇》、《教育篇》几篇文章，尽管时间流逝了将近一个世纪，但文章的才气和鲜明的观点依然跃出字里行间，令人赞叹不已。贺显曾为了我加深对毛泽东当年到湘乡求学的了解，还入下田里的活到当年毛泽东读过半年私塾的地方——龙洞乡和睦村的正塘进行实地采风。

　　当年毛泽东读过半年私塾的地方已建起一座座装饰得很不错的红砖楼房。贺显曾无限感慨告诉我，这里除了四周连绵起伏的群山没有多少变化外,其它都已“旧貌换新颜”即使是绕村流过的龙洞河，和那一只有几亩水面的水塘，都难以看到93年前的影子，沧海桑田，世事多变啊！我听了连连点头，如果不是贺显曾述说这里曾是毛泽东读过半年私塾的地方，谁也不会知道这里留下毛泽东那么多足迹，我望着眼前一大片丰收在望的田野和远处高高耸立的山峰（仙女山，即韶峰），心却飞越历史的时空仿佛看到了93年前后这里发生的一切。

　　少年毛泽东当年是怎样认识湘乡老师贺南纲的？并不是一种偶然巧合。原来毛泽东的房叔毛福轩是贺南纲的亲侄女婿。毛泽东又与毛福轩极其投缘，平日交往很多。毛福轩与毛泽东一起闲聊时，不免聊起读过的贺南纲撰写的一些诗文，特别是贺南纲撰写的毛福轩很赞赏的文章《革命篇》和《教育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时的毛泽东还象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里人一样，只知有秦，“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虽然他在韶山冲也读过几年私塾，但读的都是孔夫子孟夫子怎么说老师就怎么教的经书。虽然他也到过湘乡一些偏远的地方，但他不知道湘乡这地方竟有写出《革命篇》、《教育篇》这样文章的人物，使他对湘乡这地方更加向往。后来毛泽东通过毛福轩，借读了贺南纲撰写的《革命篇》、《教育篇》这两篇文章。使少年毛泽东茅塞顿开，耳目为之一新。恰巧这时毛泽东与他的父亲的“矛盾”越来越“激化”。“激化”的原因是毛泽东自从13岁离开小学后，回到家里过着半耕半读的日子，作为“执政党”的父亲对他“找到什么书就读”很生气，逼他熟读经书或田间劳动，不容许他读产生叛逆思想的书。这使少年毛泽东很反感。与毛泽东志趣相投的毛福轩深知毛泽东的志向和抱负，瞒着毛泽东的父亲把毛泽东介绍给贺南纲，并让毛泽东在贺南纲办的私塾里读书。

　　贺南纲虽然是清朝宣统年间经过科举考试考出的邑痒生，但他曾游学过江浙等地，阅读过不少新书，特别是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等维新派撰写的一些著作，使他的思想不断得到飞跃，同时他大力提倡办新学，，以培育救国救民人才为己任。虽然那时他办的还是私塾，但他办的私塾在教育上是经学与新学相结合，贺南纲虽然以前没有和毛泽东打过交道，但他听毛福轩说过少年毛泽东不少轶事，就觉得毛泽东这个还没见过面的“门生”与自己很投缘，感觉到培养造就毛泽东这个出类拔萃的人才，自己有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贺南纲一见毛泽东经过几句交谈就发现毛泽东天资聪颖，抱有救国救民之志，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求知欲特别强的学生。毛泽东为了表示对老师的尊重，还带来两块腊肉作进见之礼。贺南纲知道毛泽东出来拜师求学是瞒着父亲。另外贺南纲还从毛泽东穿的衣服上发现他的生活非常艰苦，坚辞不受海港送给他的“进见”礼。贺南纲还安排毛泽东吃住在自己家里，和自己的满崽贺汝威同睡一床，读书时同坐一桌，让毛泽东处处感到“家庭”的温暖。

　　贺南纲见毛泽东经书已读得差不多了，就让毛泽东读《古文观止》、《唐诗宋词》这些书。使毛泽东感到非常欣慰满意的是，贺南纲讲解《古今观止》里的文章和《唐诗宋词》里的古诗不象那时许多私塾先生一样，只照本宣科，没有新意，而是联系现实进行讲解，使毛泽东既增长了知识，又加深了对社会的了解。

　　毛泽东与学叫同桌睡同床的贺汝威关系也非常融洽，两人除了共同学习外，还经常一起去几里外的仙女山爬山。两人一边爬山一边高谈阔论，有时诗兴来了还口占几首七绝，可惜这些弥足珍贵的诗文在近一个世纪的历史长河中散失了。

　　就在毛泽东在正塘读私塾的这半年，在省城长沙发生了一件震惊全国的大事。那年长沙发生大饥荒，饥民推举一个代表团去见巡礼，请求救济。但巡抚对代表团的请求很冷漠，饥民出于万般无奈举行示威游行，闯入清满衙门，砍倒了衙门旗杆。慈禧太后知道这件事后，不但不惩办巡抚，还派兵镇压示威游行的铠民，把一个同情饥民的布政史囚禁起来。这不传到了毛泽东读书的私熟，由于贺南纲平时倡导新学，许多学生都同情饥民，对以慈禧太后为道的满清政府大为不满。这事对少年毛泽东影响极大，认为是他到贺南纲办的私塾读书的一大收获。

　　一天，当教室里只剩下贺南纲和毛泽东时，贺南纲深情地对毛泽东说：“润芝，你的悟性强，志向大，应该到更好的学校里去读书。”毛泽东一下听出了贺南纲话里的弦外之音说：“先生，您能不能给我介绍一所好学校？”贺南纲想了一会说：“我们县办的公立东山高等小学堂是一年倡导新学的学堂，你可到那里去读书。”毛泽东以前和贺汝威闲聊时早就打听到了湘乡县办了这样一年学堂，但招生只招本县的学生不招外县的学生，见贺南纲提起这件事，皱起眉头说：“这是湘潭县人，东山高等小学堂怎会让我去读书？”贺南纲听了连忙安慰毛泽东说：“不要灰心,我去串通几位先生想想办法，让你去那里读书。”“谢谢先生”，毛泽东感激地说。

　　纸包不住火，毛泽东的父亲得知儿子在仙女山下正塘读私塾后，想尽办法把毛泽东“接”了回去，不久又把毛泽东安排在一家米店当学徒。时间不长毛泽东厌倦了学徒生活，想起贺南纲要推荐他去东山高等小学堂读书，恰巧他打听到表兄文运昌也在东山小学堂读书，就离开了那家当学徒的米店，找到文运昌。文运昌告诉毛泽东，贺南纲已在东山小学堂担任修身教员，兼教历史，便和文运昌一起去东山小学堂找贺南纲。

　　毛泽东和文运昌来到双家饭铺（今湘乡市东郊乡新塘村境内）由于正是六月酷暑时节，两人走了几个时辰的路就感到口干舌燥，正要进店讨碗水喝，忽见贺南纲端着茶杯坐在茶亭里，两人正要上前施礼问安，贺南纲先开口喊道：“润芝（毛泽东的学名），运昌，你们要到哪里去？”“先生，我想到东山小学堂读书,您给我出个主意吧！”毛泽东连忙说。贺南纲喝了一口茶对毛泽东说：“润芝，你去报到就说是坪里冲人（今属龙洞乡韶东、韶西二村），这事运昌不讲，我不讲，哪个晓得你是潭邑（以前韶山属湘潭县管辖）人。不过开学有好几天了，我替你去找李（元甫）堂长说说话。”毛泽东和文运昌喝了水后，贺南纲就领着他们往东山小学堂走去。

　　东山小学堂座落在东台山下，重檐敞阁，画栋雕梁，很像一座雄传的寺庙，四周有一圈长长的圆形青砖高墙，里面绿树掩映，花木扶疏。少年毛泽东被这壮观景色吸引住了，忍不住连声叫好。文运昌也颇为自豪地说：“这样的学府，在湖南省也不多见，一直是湘乡县的最高学府哩！”走进学堂后，贺南纲就去找堂长李元甫，把毛泽东的情况向李元甫说了一遍，李元甫也是个倡导新学，以培育人才为己任的人，听了满口答应说：“好！好！南纲夫子推荐的人准没错！”

　　但贺南纲和毛泽东都没想到，这件事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原来有一个教经学的张先生，不赞成这时候不破例招生。他的理由是名额已满，东山高等小学堂又是公办学堂，学费和伙食费都有津贴，一个不期只需交一吊四百钱就行了。另外，他还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毛泽东不是湘乡人，而是湘潭人，担心破这样的例会使学堂吃亏。也有几个先生附和张先生的意见。为了这件事争吵到了盏洋油灯都熬干了。幸亏贺南纲事先联络了谭咏春几位先生，李元甫更是挺身而出据理力争，后来李元甫、贺南纲、谭咏春三位先生以不录取毛泽东就集体辞职抗议，李元甫拍着桌子说：“今天下午我看了毛生笔试写的文章，我敢说，我们今天取的是一个建国材！”反对派见李元甫、贺南纲、谭咏春三位先生的态度这样坚决，才分化瓦解答应录取毛泽东。

　　第二天下午，学监正式通知毛泽东被录取为东山高等小学堂学生，编成戍班，也就是第五班。这一天对毛泽东来说，是意义重大的一天，用他自己的话说，我这个土包子在这一天走进了洋学堂。

　　毛泽东来到东山小学堂读书后，开始他认识的学生仅文运昌和贺妆威两人。也许是一种巧合，毛泽东到东东山小学堂读书又是和贺妆威同学同桌同床。不久，毛泽东又认识了谭咏春的儿子谭世瑛和后来成为著名国际革命诗人肖三。

　　对毛泽东吸引力量大的还是学堂里那座藏书楼。这座藏书楼收藏了成千上万册图书，除了以往东山书院留下的古籍图书外，还添置了不少新书，毛泽东一有时间就去阅读，使他眼界大开，学识猛增。他喜欢读康有为、梁启超的著作，从内容到文体都感到格外新鲜。

　　毛泽东成为东山小学堂一名学生后，贺南纲对毛泽东的成长更加关注。少年毛泽东十分注意锻炼身体，每天早早起床，从学校跑步到东台山，又从东台山跑步回学校，来回五六里路，都准时赶上学校的晨操。天天如此，从不间断。有一天，贺南纲值周教晨炼，学生报数时，发现毛泽东不在操场，心里觉得奇怪，往日毛泽东总是严格遵守纪律，今天是怎么回事呢？贺南纲问学生们，学生们都不知道。晨操快教完的时候，毛泽东回来了。他一身泥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薛薛敬敬地站在操场外圈，等候老师问话。贺南纲走近毛泽东，问：“哪里去了？”“跑步去了。”贺南纲关切地把毛泽东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又说：“早晨寒气袭人，快去换衣服！”“不，我还没做晨操呢。”毛泽东说。贺南纲拗不过毛泽东，只好专门为他教场晨操。

　　当贺南纲刚刚敲响第二节上课铃，忽然从外面急匆匆跑进来一位中年农民。这位农民一见贺南纲就问：“请问先生，你们学校那个天天跑步的学生叫什么名字？”“唔，您是来告状的吗？请进屋里坐。”贺南纲边拉着来人往自己寝室里走边问。那位农民连忙说：“哪里话，我是感谢他来的。”

　　原来东台山下有口山塘穿了涵洞，严重威胁下面的草籽（绿肥）田。山浸水冷得刺骨，塘很深，淹死过人，看见的人都不敢下塘去堵塞，只有站在岸上干着急。这时，正好碰上跑步的毛泽东经过这里，二话没说，搬起一块圆滚滚的石头跞下塘，好一阵才将涵洞堵好，他爬上塘基，仔细看了看涵洞出口，见涵洞不漏水了，才跑回学校。

　　“他叫毛泽东。”贺南纲高兴在告诉来人。

　　那位农民说完事情的经过，拉着贺南纲的手，感激地说：“若不是搭帮他，十多亩草籽田没有救啦！”

　　贺南纲通过这件小事看出了少年毛泽东的高尚品质和博大胸怀，心里情不自禁啧啧赞叹：“润芝，难得的好学生啊！”

　　转眼到了1910年年底。只在东山高等小学堂读了一个学期的毛泽东准备离开这里到更好的学府去求学，一直关注毛泽东成长的贺南纲也看出了毛泽东的心事。

　　一个晚上，贺南纲要贺汝威把毛泽东叫进他的卧室。毛泽东进去一看，不但贺南纲先生在里面，连李元甫堂长和谭咏春先生也在里面。毛泽东正要问三位先生找他有什么事，贺南纲先开口说：“润芝君，你成绩优良，年纪也不小了，明年还打算在这里读书吗？”

　　毛泽东虽然想到更好的学府去求学，但他也知道，到更好的学府去求学条件不具备，希望非常渺茫。听了贺南纲的话面露难色说：“我也不知道怎办，正发愁呢！”

　　李元甫和谭咏春趁机指点说：“你现在的国文和历史知识，已经到了中学程度了，不能再读小学，何不到省城去投考中学？”

　　毛泽东听了不断摇头说：“想是想去，只怕长沙学费太高，花费又大，家里供养不起啊！”“这不要紧！”贺南纲把早和李元甫、谭咏春商量好的办法说了出来：“湘乡驻省中学是湘乡会馆办的，收费低廉。我和李堂长、谭先生写封推荐书去，那里肯定会录取你的，享受公费是没有问题的。”

　　毛泽东听了愁容为之一扫说：“多谢三位先生鼎力扶助，放寒假时我回去和父母商量一下，明年就去长沙投考。”

　　这个学期结束后，贺汝威抢先给毛泽东挑书籍行李，谭世瑛、文运昌和肖三等人依依不舍地把毛泽东送到涟水边。毛泽东跳上过河的小船之前紧紧和贺汝威等人握手说：“请你们回去转告李元甫堂长，贺南观、谭咏春两位先生，我毛泽东这一世不会忘记全们的恩德的！”

　　一个天高云淡的上午，我和贺显曾来到当年贺汝威等人送别毛泽东的涟水河边，现在这里已搭起一座坚固的浮桥，各种各样的摩托车接踵呼啸而过，两岸的风光也变化很大，但我和贺显曾从吹拂草木的秋风发出的沙沙声中，仿佛听见了1955年谭咏春的儿子谭世瑛去北京看望毛泽东，毛泽东对谭世瑛说过的那番话：“是啊！李元甫先生，贺南纲先生，还有你父亲，都是热心的教育家……没有他们，我进不了东山学堂，也到不了长沙，只怕还出不了韶山冲呢……在那时，能够关心一个来自穷山僻壤的学生，也真是不容易的呀！”

　　（此文荣获湘潭市“纪念毛泽东同志诞辰110周年全国征文大赛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