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视中戏教授黄定宇事件:演艺界的灰色通道?
事实被认定之前,黄定宇和童谣在舆论中更多地扮演着符号化的角色——对于有明星梦的外地青年来说,专业老师、知名经纪人、导演、制片在构成成功环节的同时,也形成了一条权力通道。 在市场化最充分而行业标准相对模糊的境况下,若干演员以非制度化的方式完成进入演艺内核的过程。在一夜成名的诱惑下,永远是供方市场的演艺界并不缺乏类似的故事。于是对灰色通道中软性权力的关注,或许比黄定宇事件本身更有意义。
“中戏”的“偶然”事件
“我们知道中戏一、二年级的学生不能拍戏,所以特意利用寒假和中戏签了正式合同,保证假期结束前把童谣还给学校。”《林海雪原》制片人郑凯南向记者回忆起2003年初与中戏的合作,强调“其实学校也希望学生有出路,机会对演员来说太重要,有了好剧本好角色很可能捧红一个新人”。不过出人意表的是,一年之后童谣的广为人知却并不是因为戏里“白茹”的角色。2003年12月16日,当童谣被同学张默殴打的消息被广泛传播时,媒体将这则娱乐新闻的卖点锁定为“张国立之子追女不成致人重伤”。直至中戏表演系主任黄定宇因“涉嫌强奸罪”于2004年1月14日进入司法程序,演艺界的性交易成为一个更为核心的话题。
随着2月21日因“证据不足”被取保候审,黄定宇引起的关注仍旧超越已知事实本身。在黄定宇事件缺乏司法机关明确结论之前,中戏表演系的一位老师对记者提到,“不管这件事有没有性交易,公众都会把圈中存在的某些非正当状况联想到一块”。而演艺界人人盼出头的局面使得交易“即使真有,也是相当隐秘的事情,多是两厢情愿”。至于某些“阴暗面”闹进了公众视线,圈中人的说法是,矛盾来自于“利益的不均衡”。
人们对童谣与黄定宇关系的猜测,缘于中戏规则下的“例外”——系主任让大一的学生外接拍戏。在这种例外下,张默对女友的愤怒似乎有了指向。不过按照《林海雪原》制片人郑凯南的说法,童谣入选只是个“偶然事件”——“我都记不起是谁向剧组推荐了她”。
“对童谣的挑选其实是个很被动的过程。”郑凯南讲到2002年12月该剧开拍后的情景,“戏都拍了一个多月才发现演白茹的演员不合适。”“原先的女孩本来形象很好,但我们的戏在东北拍,她穿上皮衣、皮帽后脸更圆了、个头压矮了。”于是制作方和导演临时决定换人。剧组多开工一天,费用就多消耗一天,“我们急得四处打电话,找亲戚朋友推荐,各种经纪公司也闻风而来”。童谣就是在这个关头“从网上向剧组发来了照片”。从开始决定换人到确定童谣饰演白茹,剧组只用了一个多星期时间。“挑到最后我们选了三个人,让她们和少剑波演一段对手戏,站在雪地里帮他扎绷带,帮老乡们买花布。”试镜后,剧组将选择放在了总政话剧团的一个女孩和童谣之间。“演话剧的那个女孩有表演经验,但是长相特征不够。”而作为一年级学生的童谣,“外型特征明显,但是导演要花更多的精力去教她表演。”最后考虑到白茹单独的戏分不多,最重要的是形象,“很多镜头需要她和小分队的战士们站在一起,有个好外型就能让观众满意了。”于是身高1.7米、“眼神特别纯洁”的童谣获得了这个机会。
虽然被挑中的过程并没有和学校发生联系,作为学生的童谣最终能否“上戏”仍旧取决于系里。郑凯南证实剧组的合同对象是“表演系的领导”,“商量通过后才签的正式合同”。
艺术院校的权力空间
学生能否接戏在表演系构成了教师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权力,而这种权力的现实意味远远超过人们对一般高校的想象。在表演行当里,中央戏剧学院与北京电影学院的表演系处在塔尖,它们从来都是中国报考与录取人数比例最悬殊的专业,并且这种比例会随着某毕业生的突然窜红而使报名者陡增。上世纪90年代,报考两校表演专业的人数一直徘徊在1000到2000多人,从2000年赵薇以“小燕子”一飞冲天后,这两年两个表演系报考人数都猛增到4000~6000人。
即使是系主任因涉案刚刚被抓,今年2月份中戏的报考者仍然高达6000多人,几乎同时招生的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达到了5000多人、8000人次(有些学生兼报本科和高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两系本科招生人数分别为50和30人,加上专科招生也不足200人。在如此激烈的竞争形势下,渴望进入演艺界的人“跟老师们混个脸熟都是好的”。两校举办的考前辅导班年年爆满。
《中国银幕》的编辑严倩红提到,哪怕与同一水平的学校相比,中戏的表演系也可以说在行内“最厉害”的。“电影学院的表演有很多流派,像纯自然的表演,一些非职业的人也可以演得不错。”而中戏是一所戏剧学院,学生会受到系统的戏剧训练,舞台功底扎实,比如胡军、徐帆,表演在行内非常受认可。于是“造星”若干的老师受到无数考生追捧,中戏96级表演班班主任常莉被称为“星妈”,这个班制造出了章子怡、袁泉、梅婷和金马影帝影后刘烨、秦海璐,常莉忙得连手机都不敢配,“省得谁都能找到我”。
表演系的热门客观上在中戏内部形成了教师权力的差别。戏文系2003届毕业生谈辉(化名)向记者介绍到,艺术院校教师工资比一般高校低,讲师月薪才1000多元,教授也只是多些岗位和职称津贴,接外活是很普遍的现象,一集电视剧编剧费从几百到上万不等。“系主任在这种情况下更像一个搞杂务的领导”,现在也不存在学生分配的问题,老师的权力较之以前弱化,“很多老师是不愿当系主任的”。而同样的职位在表演系是另一种情景。学生的终极目标是演戏窜红,在学生与剧组的接触中,系里始终扮演着相当的角色。
在中戏的规定中,一名学生要想接戏,首先要得到班主任及表演教师的认可,然后经系里批准。系里与剧组签订合同后,抽取一定比例的劳务费。对学生来说,和系里保持良性关系对自身发展十分重要,比如章子怡在校期间接拍张艺谋《我的父亲母亲》而逐渐晋身国际影星的故事,成为学生们向往的传奇。老师除了许可学生拍戏外,其在圈内多年搭建的人际网也是学生可以依赖的资源。导演张文(化名)说到,影视的核心圈子其实很小,很多高校的老师与名导、大腕有同学或师承关系,他们对学生的推荐也有相当作用。一位表演系的女生直接向记者说:“有时候我们感觉进了这行就是自愿选了一条不归路。”进入中戏的学生已经通过了层层淘汰,“前期投入了那么多”,当有机会来到面前时,“谁会半途而废呢?”中戏的一位老师对此有自己的观察,“上世纪80年代,很多考生来自基层文艺团体,年纪大,想找个出路”。而现在表演是香饽饽,“很多孩子从十年前就开始学舞蹈、学戏曲了”,“就是冲着表演来的”。
对表演系的学生而言,这种对机遇的看中还直接缘于将来出路的压力。在别的专业学生看来,表演专业出的明星多,但“垫底的人更多,境况有天壤之别”。不同于戏文系、导演系相对广泛的就业空间,“他们不搞表演就很难有别的专长”。在北京电影学院留校当老师的祖峰是赵薇的同班同学,他们96级本科班23个同学,除了明星赵薇外,有名气的就数在《花季雨季》中班长谢欣然的扮演者颜丹晨。毕业后半数以上的同学去了话剧院、电影厂、部队等文艺团体,部分人与经纪公司签约,“这已经算不错的出路”。“其实搞话剧表演收入挺少的,除了工资只有演出补助和排练补助。”中戏一位毕业生也说到,他所认识的表演专业93届的师兄毕业十年了依旧“北漂”,最好只能混到“男三”、“男四”的角色,还在租房住。
剧组的进入通道
虽然进入“中戏”、“北电”就有了接触影视圈核心的平台,对一个剧组来说,“演员是否符合角色要求是第一位的,他们的毕业院校并非决定因素”。剧组挑选演员面临的是一个庞大而杂乱的市场:艺术院校、文艺团体、经纪公司、个体演员。进入艺术院校只是少数人接触演艺圈的方式,对绝大多数置身其中的个体而言,角色的竞争“在某种程度上又把大家放到了同样的起点”。剧组的权力层才是最终得到角色的终点。正在执导海岩新戏《深牢大狱》的导演汪俊说,决策层的权力划分也在发生变化,近年十分红火的电视剧市场化程度很高,“是否挣钱成了最硬性的检验标准”。于是不同于早期导演挑选演员的权力,“制片方在总体上把关”。但是这种相对缩小的权力在市场兴旺的大背景下,显得更加炙手可热。
郑凯南以《林海雪原》为例讲到剧组对演员的挑选方式,制片人、导演、副导演相应地形成了其中的权力级差。在这部投资1300万元的戏中,郑凯南任总经理的深圳万科影视有限公司与解放军总政话剧团、深圳市委宣传部三方任投资方。投资方找到导演李文歧,导演再挑选副导演做助手。导演主要对片子进行艺术把关,在对主角的选择上,投资方与导演必须达成一致。对演员的考察包括外型、气质是否符合人物、表演功底怎样、有没有档期、片酬是否可以接受。在《林海雪原》150多人的剧组中,重要角色有杨子荣、少剑波等十二三个,有名有姓的次要配角如“一撮毛”等占到30%,剩下的群众演员就由副导演直接决定了。
汪俊说,《深牢大狱》要开拍的消息出去后,很快在影视圈里口口相传。副导演去了一趟舞蹈学院,一个班的学生跑过来了,广播学院也来了很多学生。有的人打听到剧组地址,寄材料或直接敲门推荐自己。海岩的电视剧在选演员时基本是“三票”制:导演、海岩、海润(公司)各一票。每个剧挑选演员的标准不同,海岩认为用老演员观众不容易投入,所以每部戏都在捧新人。对于一般的剧组来说,总要选一两名一线演员,再搭配一些二线演员来保证片子的效益。北影的导演颢然介绍说,演员的片酬通常占到剧组总投资的30%,不同价码的演员一集电视剧收入从几百元到七八万元不等。
导演对演员的选择有多条途径,不过与美国演员工会等规范机构相比,中国演员与剧组的接触还处在“非组织性”的进入方式。“有些导演以前用得好的演员,在新戏里再度合作比较顺手”,“有的靠朋友推荐,也有四处招募的”。于是,拓宽人际关系与交往阶层成为演员的必备生活形态,甚至“只要北京电影厂有摄影棚开拍,漂亮女孩就跑过去排队”。一位圈内人说道,“有的女孩认为只要多认识人就是好的,哪怕对方在剧组中只是一个灯光师。”在这样的利益空间下,“如果想利用权力得到欲望的满足,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
不断开工的剧组与明星梦想的诱惑使得演艺圈不断壮大,怎样能使自己从人堆中“出来”成了更现实的问题。北京电影学院老师祖峰提供的数据是,目前在北京从事影视行业的约有10万人,有传统单位挂靠的10%都不到。除去专业团体院校,演员经纪公司随之兴盛。经纪公司良莠不齐,大公司自己签约演员、拍片子;小公司甚至是一个人带着几个演员到处找剧组。与别的行业相比,演员与剧组的工作关系十分短暂,几个月后又面临着寻找下一个演出机会,而不断以各种形式捧出的明星又成为更多人继续奋斗的支柱。汪俊提到,《红苹果乐园》的五个男主角就是经纪人一个个在电梯、商场、火车站找到的,是似乎无所不在的机遇让即使处在演员底层的人也感受到希望。即使是北京电影学院,也开始对每一个进校生强调“机遇”。表演学院副院长王劲松说,院里正在建立的表演艺术研究所就是对学生的推荐机构,督促每一个学生一入校就做好个人资料,这样方便剧组来挑选,“机遇对一个演员太重要!”(三联生活周刊 作者:吴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