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男人阿加西
“他是这项运动中最具魅力的一员,他是一个不断超越自己的真正冠军,他是从各种方面重新改写网球概念的传奇。”
撰稿/王 倩(记者)
终于到和安德列·阿加西说再见的时候了。
带着包括8个大满贯赛事在内的60个单打冠军,带着870胜274负的职业生涯单打总战绩,带着超过3100万美元的总奖金,更带着网球史上的最传奇人生,阿加西在满场观众长达20分钟的掌声和泪水中,与观众告别。
最后的比赛失利了,但阿加西不会感到遗憾——正如美国网球公开赛中心球场上打出的标语——“21年的辉煌传奇”。
告别与伤痛
为了这次最终的告别,2006年的美网破天荒地将一位非种子选手,或者说注定将以失败为结局的球员作为赛事主题。
本赛季,阿加西已经连续错过了多伦多和辛辛那提两项大师赛,全年胜率刚刚过半。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人们不得不对阿加西的告别降格以求,并不指望这位伟大的冠军再去证明什么,或者像他“一生的对手”桑普拉斯那样以冠军而退场。
阿加西能重现那份辉煌吗?如果能的话,那么倒在他脚下的,将很可能是澳网亚军巴格达蒂斯、澳网冠军约翰松,而他在八强战中将要遭遇的,却很可能是他和桑普拉斯之后美国网球继承人罗迪克。这是记者们为英雄设想的最完美的退场。
这位在赌城拉斯维加斯出生并成长的36岁老将,在职业生涯的最后一站中,赌上了自己后半生的健康。首轮战胜对手后,他去医院接受了一针肾上腺皮质素注射,打破了自己从不在赛事期间注射的禁忌。在过去的4年中他已经接受了不下10次的这种注射。
如人们所愿,阿加西在第二轮碰上了澳网亚军巴格达蒂斯。巴格达蒂斯在228分钟的苦战后说出了一句伤心之极的话:“到最后,我连死的心都有了。”对于巴格达蒂斯而言,因为球网对面的那个人,自己成了全世界的敌人:打出了一记漂亮的得分球,没有任何欢呼,有的只是一片宁静;打丢了一个机会球,没有任何惋惜声,反而是满场的欢呼;自己在第二盘的发球局里拿到第一分后,全场观众居然用掀人的声浪打断了比赛,直到阿加西站出来用掌声表示感谢。最后,最先在体力上崩溃的,不是必须注射封闭针后才能上场的阿加西,而是比他年轻了15岁的巴格达蒂斯。
比赛结束时已过午夜,因为剧烈的背痛,阿加西在等车接他回酒店时只能躺在球员大厅门外的地上,由医生将他扶上车。第二天,阿加西在酒店里又接受了一针抗发炎药物的注射,他连直起身来去医院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年对阿加西施以魔鬼训练的老父在赛后说:“如果事情能由我决定的话,我决不会再让他走上赛场。”看到阿加西屡屡在比赛中被背部的疼痛折磨得龇牙咧嘴,无法全力奔跑击球,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他的人们,都希望比赛早一点结束,即使这是他的最后一战。
阿加西最终还是输了,在第三轮输给了一个英雄般的姓氏。他输给了从资格赛打上来的德国小将本杰明·贝克尔,在赛事报名册上,这位无名小将和上世纪90年代“德国金童”鲍里斯·贝克尔有着相同的姓名简写B. Becker。在赛前展望比赛时,阿加西很幽默:“即便我输了,我也是输给了一位名叫B. Becker的对手。”
一语成谶。
叛逆与放逐
花开自有花落时。但在职业生涯最后的战场上,他未曾想过放弃。“不!如果我选择退缩,那么很早之前我便可以退缩。今年的美网,我不是为了退缩而来。”
阿加西的坚定一如当年从世界排名第141位往上爬的时候,这个曾经自我放逐的男人永不放弃。
阿加西有着过人的天赋,但无休止的训练让青春期的他从头到脚都写着“叛逆”二字,而不仅仅是那飘逸的长发。十几岁时在尼克网球学校,他把指甲留到了1英寸并且涂成红色或黑色,戴着粉红的假发,用眼线膏在脸上涂十字架,穿着粉红色紧身衣配牛仔短裤,甚至在电视直播的球赛中抹上粉红色的口红。前网球名将、现ESPN网球评论员玛丽·卡里罗在网球学校参观时看到了15岁的阿加西在练球,“他当时还涂着蓝色眼影!”
他在比赛中故意用手去接对手的球,将球打到对方牙齿上,仅仅因为“这很酷”。他滥用自己的天赋,先是故意以0比5落后,然后再以7比5赢下比赛以戏弄对手。他拒绝温网的繁文缛节,拒绝穿上传统的白色网球服,如花蝴蝶般的夸张装扮被温网方面批评后,赌气般地连续几年拒绝参加温网。那个时候的他以为叛逆就是报复,报复父亲为自己选择这种苛刻的、枯燥的甚至残酷的网球人生。
在当年网球记者的笔下,“1986年16岁的阿加西是一个充满激情,意志坚定,穿着时髦的毛头小子,他那无与伦比的天赋会轻易吸引观众的目光。”在大部分人看来,这个年轻人更像是一个摇滚明星,而不是网球运动员。他的离经叛道为他带来了无尽的财富,麦迪逊大街爱死了他的代言,正如他在佳能广告中所说的“形象就是一切”。
与后来的库娃不同,他拥有冠军,而且不止一个。作为尼克网球学校的优秀“毕业生”,阿加西加入职业网坛的第二年就名扬四海,作为外卡选手他在巴西意塔帕里卡得到了职业生涯的第一座冠军奖杯;在接下来的一年,他得到了“天才”的美誉——18岁那一年他夺得了6站巡回赛冠军,在法网和美网上闯入四强。
陆续夺得了1992年温网、1994年美网和1995年澳网冠军后,阿加西在1995年4月攀上了世界第一的宝座,并在上面盘踞30周之久。他把飘逸长发剃成了光头,并在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上一举夺金。和“一生的对手”桑普拉斯一起,阿加西掀起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风暴,接过前辈康纳斯和麦肯罗的班,开创了美国网坛黄金一代的神话。
但是没有任何征兆地,他忽然从事业的高峰跌入了深不见底的谷底。
经过4年热恋后,他和当时艳冠天下的好莱坞明星波姬小丝在1997年步入了结婚殿堂,这段让无数男人嫉妒的婚姻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运。相似的童年经历让阿加西和波姬小丝很容易走到一起,阿加西从3岁起就接受父亲魔鬼般的训练,而1岁就开始拍广告片的波姬小丝一直被母亲视为摇钱树。1993年在朋友的撮合下,两人靠信件交流坠入了爱河。当阿加西终于在1993年底前往洛杉矶请波姬小丝吃饭时,波姬小丝的一句话流传至今:“他是个绅士,送我回家的时候没有吻我。”在这段灾难般的婚姻中,阿加西接受不了她与两位合作人大卫·斯特克兰和克里斯·亨奇在公开场合过于亲密的关系,而且波姬小丝忙着演出并不想为阿加西牺牲自己的事业。
这一年,右手腕腱炎几乎毁掉了阿加西的整个赛季,11年来他首次在一年中没有获得过任何ATP巡回赛单打冠军,全年战绩仅为12胜12负。他经常在各项赛事的第一轮就出局,有了时间跟波姬小丝四处奔走,于是在媒体上阿加西成了“波姬小丝的先生”。持续了两年的婚姻在大卫自杀于他们新房附近后彻底破裂。
喧嚣背后,孤独的阿加西去找牧师,去看心理医生,绕着拉斯维加斯布满霓虹灯的街道,整夜地开车打转,努力寻找“温情的上帝,慈爱的父亲,可靠的自己”。痛苦的时候,他甚至将点燃的火柴放进嘴里,他害怕麻木。
1997年10月份,他的世界排名跌落到第141位,几乎所有人都开始为他的退役做打算了。
涅槃与辉煌
1998年,就在不少选手开始走下坡路的28岁,那个一直给人惊奇的安德列重新回来了,带给世间更大的惊喜,成就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不老传奇——当年夺得5项比赛冠军,排名从112位直升到第6位;1999年法网决赛逆转对手成就“金满贯”霸业;同年再夺美网冠军,以年终排名第一的身份进入了21世纪。
“(1999年)在巴黎的胜利是我职业生涯中最值得铭记的一刻,因为那真的很不容易。”阿加西说,“当时的我正从世界排名第140位努力往上攀升,而法网的红土是我最不擅长打的场地类型,在决赛中两盘落后,这一切都让最后的胜利显得尤为甜美。从那一天起,我所获得的每一场胜利,都像是上帝赐予的额外奖励。”
外界并不知晓这段痛苦时光中他的心理历程,但他的心性的确在发生变化——他不再桀骜,也不再散漫。他成为了无数人的行为楷模,成为了网球运动的代言人。他在赛场上每一次优雅的转身,似乎都只想表现网球这项运动的魅力,他那只神奇的手腕鼓舞无数的缺乏身高和力量的年轻人来到网球场。
或许真的是上天让他在30多岁时依然保持着像初出茅庐小伙子那样旺盛的精力。还有一种解释是,他和格拉芙(网球史上最伟大的女选手)童话般的爱情正式浮出水面后,那一刻的阿加西完全在享受网球带给他的乐趣。
当同时代的桑普拉斯在2002年选择离开时,年龄更大的阿加西依然在战斗,依然让人们沸腾。哪怕这时的他发现自己在更衣室里像一块“活化石”,当年轻一代们三五成群嬉戏打闹时,他只能孤独地盯着时钟打发时间。但他选择了继续留下,因为他还想获得更多的荣誉。
2000年他与拉夫特的温网半决赛、2001年和2002年美网与桑普拉斯的对决,时至今日都被认为是网球史上最经典的对阵。
2000年夺得澳网冠军,2001年卫冕澳网冠军,2002年三个大师赛冠军……直到2003年的澳网,阿加西书写了他网球人生中又一笔灿烂的辉煌:33岁“高龄”的阿加西7场比赛仅失一盘,成为至少四次在澳网夺冠的4位男选手之一。2005年他再次闯入美网决赛,输给了费德勒,但在如今看来,这更像是一场替他那一代球员把火炬交给接班人的仪式。
“这么多年来,当我想和朋友出去找乐子的时候,当我想放肆地吃顿高能量的墨西哥大餐时,我总是不得不收回自己的脚步,‘哦,我是个该死的名人’。现在,这样的烦恼总算没了。”最后一站后的新闻发布会上,阿加西的幽默让在场的记者们仿佛看到了20年前穿着牛仔短裤涂着蓝眼影在尼克网球学校练球的那个长发少年。
其实,即使已经是沉稳的绅士,阿加西的“叛逆”还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只穿白色网球服,但他的运动短裤还是短得只能遮住半截大腿,一双高过脚踝的网球袜更是女球员的款式;已经老得有点跑不动,但他走起路来还是那捣得飞快的小碎步;如今的比赛已经容不得他分散心神,但他还是要乐此不疲地教育那些没经验的小球童——“你站在这里,球滚到那边,谁捡啊?”
爱情与幸福
没有人能说清楚,从世界排名第一到世界排名第141位,再回到世界排名第一的日子里,阿加西身上究竟发生了怎样曲折的故事。但他和两个女人的故事,肯定是其中的关键之笔。
和波姬小丝离婚时的他,已经走在了重回世界前十的道路上。同时他遇到了一个将影响他未来乃至终身的女人,或者不该说“遇到”,而应该说,他终于打动了这个女人。
如今业已退役的他将成功归结于他第二任妻子、前世界排名第一的网球名将格拉芙对他的积极影响。“她是我过去6年里仍能够取得那么多成绩的根本原因,自从我们有了孩子,她就给了我更多。”格拉夫对他的影响真的只是在过去6年吗?
1992年,22岁的阿加西步入职业网坛6年,拥有人气和财富,却没有一个大满贯。阿加西透过画了浓重眼线、涂了厚重睫毛膏的双眼,看到了电视里胜利后捧杯的格拉夫,那双神秘而坚决的眼神的主人拥有阿加西所想要的一切。于是,在当年温网开赛前,阿加西脱下了黑色高帮鞋,换下了花里胡哨的T恤,规规矩矩地来到草场球场,通过双方经纪人表示想和格拉夫见上一面。当经纪人告诉格拉芙,阿加西想跟她谈论宗教,格拉芙的回答是“No,thanks”。显然,严谨的德国人对朋克青年没什么好感。
现在我们说,这看似委婉实则难堪的拒绝,刺激阿加西拿到个人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大满贯冠军恐怕有些夸张,但事实就是这样。被拒绝之后的阿加西只剩一个机会——按照温网的惯例,赛后会安排冠军舞会,如果夺冠就能名正言顺地邀请格拉芙共舞,虽然他根本不会跳舞。这或许是阿加西第一次为温网的古老传统叫好。
事情完全在计划之中,格拉芙拿下了她22个大满贯冠军中的第11个,阿加西获得个人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大满贯冠军。舞会现场,阿加西满脸胡子,格拉芙一袭白裙,但工作人员告诉他们“舞会取消了”。他们一起照了相,但格拉芙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给他。
1999年,阿加西结束了与波姬小丝的婚姻后租下了位于佛罗里达的一套公寓,这里能望见格拉芙家的阳台。他像个憨头憨脑的高中生一样,请朋友出谋划策,雇人跟踪然后假装邂逅,订上大捧的玫瑰,字斟句酌地在卡片上留言,但格拉芙只是将花直接搬到了阳台上,这通常意味着“我有男朋友了”。
1999年的法网两人分获男女冠军,没人知道在罗兰加洛斯“陈仓暗渡”是怎样的甜蜜。总之阿加西没有退缩,在2000年初飞去温网比赛的飞机上,他从点菜单上剪下一个谷仓和一块田地做成生日卡,系上丝带后,请格拉芙的教练帮忙转交。这一次格拉芙没有拒绝,一个月后,就在她职业生涯结束前的两天,阿加西获得了和格拉芙亲密接触的机会。他们共进晚餐,之后又在海滩上尽情地奔跑,格拉芙发现这个男人与想象中完全不同。他们都爱U2和王子乐队,他们的父亲也都是网球、拳击和足球的超级粉丝。
当阿加西和格拉芙无所顾忌地在镜头前亲吻时,人们才恍然大悟,两人真的在一起了。这段婚姻的美好超出了很多人的期望。提前挥别网坛风风雨雨的格拉芙心甘情愿地在家相夫教子,比赛时安静而有节制地为丈夫喝彩,偶尔高兴陪丈夫打打球;而重生了的阿加西褪去了光怪陆离,宁静得像深夜的港湾,没有装饰,也没有张扬。
“我终于明白真正的酷是做一个有德行的人。虽然用了很多年,但至少比一生都难以觉悟好得多。”阿加西说。
与几近完美或者说无趣的桑普拉斯相比,阿加西的魅力在于神秘和复杂的传奇人生。他拥有过四大满贯,拥有过奥运冠军,拥有过戴维斯杯,拥有过年终总决赛冠军,拥有过年终世界第一。但人们记住的,还有他拥有的连好莱坞都无法描绘的传奇生涯,拥有和两个女人之间的传世爱情故事,拥有的全世界男男女女都羡慕的美满家庭。正如《网球周刊》(Tennis Week)资深记者史蒂夫·弗林克(Steve Flink)的评论,“他是这项运动中最具魅力的一员,他是一个不断超越自己的真正冠军,他是从各种方面重新改写网球概念的传奇。”
“请为我祝福”,这是阿加西在最后一场新闻发布会上说的最后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