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对“教授保姆”发毒刺
■只卖艺不乞讨的Mr陈
■劳动光荣 歧视可耻
N年前,在阿尔卑斯山脚下的一个小酒馆,几名来自中国的记者围在一起品尝著名的瑞士奶酪火锅。酒馆里有一些民间艺人在表演当地乐器,唱那种曲里拐弯又无比流畅的牧羊人山歌,中间当然有欢迎客人上去掺和的桥段,其实就是帮助扛一面巨大的大锯,气氛融融洽洽轻松快活。这时,我身边一位同行带着同情口吻对我说:“真可怜啊,你看这些艺人,居然干这个。 ”
我起初还怀疑自己的耳朵,旋即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在她看来,这样为客人表演节目是一件非常伤自尊很低级的生计。她认为大叔们的钱挣得屈辱,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她选择性没有看到大叔们红扑扑的脸上那种自足快活乱放眼风的小表情。
——上来先扯上这么一大篇,我想说的是,虽然我们从小就唱着“爱学习爱劳动”长大,但好多人其实看不起劳动。他们心里真正向往的,其实是不劳而获。即使不得不劳动,最好也是数钱数到手抽筋的那种。劳动在他们眼里分了清晰的等级,给劳动分级这码事不稀奇,据说9·11中倒下的双子大厦中的亡者,家属得到的赔偿金也依死者生前职业不同而有差别,家庭主妇所得只及高级人才的一半。这倒也罢了,关键是,在一些人心中,那些“低等级”的劳动即使是一份完全正当完全合法的职业,那也是缺少尊严没有体面的,甚至简直就是丢人现眼的。 不久前,《环球时报》刊登一篇报道,描述了一批生活在美国的特殊华人群体“教授保姆”:他们在国内原本有着体面的工作,结果到了美国以后靠给人做家庭服务为生计。几桩个例之后,记者为他的这篇大作做结:“这些高级知识分子来自北京、上海、广州及全国其他地方,其中有教授、学者、医生、音乐家、舞蹈家……对于他们来说,不为人所知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这事在网上又炒了起来。如您所料,骂“活该”的很多。国内好好的不呆,跑到美国去伺候人,美国就那么好吗?你们就那么舍不得吗?当年国家费劲巴力地培养了你们,结果你只是去给美国人端洗脚水,真是……差点要骂他们无耻卖国自轻自贱了。
好生奇怪,莫非保姆是男盗女娼?为了表示对这一职业的尊敬,国内不是已经将略含贬损的“保姆”换成“家庭服务员”了吗?也许,名称变了,在一些人的心目中,从事这一行业的人仍然是老妈子、小丫头、是“下人”吧?
难怪不久前,一个职业体面、模样端正的广州女雇主被爆出丑闻,她几年如一日地折磨自己雇佣的一位来自偏僻小镇的小保姆,把一个原本漂亮的小姑娘打得五官变形,令人发指。
将座位分为高低贵贱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美国,天哪,那没准就能惹出一场骚乱。别忘了半个世纪以前,马丁·路德·金博士领导的那场黑人民权运动,就是从一个黑人妇女拒绝到“指定位置”就座为由头,星火燎原的。
再说,一个人,即使他曾经受过非常高等的教育,只要是他愿意,他可以从事任何非常蓝领的体力劳动,何须他人置喙?只要是令自己开心的选择,他人生的圆满和自我满足超过那些出于功利而将自己并不喜欢的专业作为终身职业的人。如果教授选择做保姆或其他非高端职业是出于权宜或无奈,我们对于在异国求生的同胞只会祝他们平安快乐,何必隔着一个太平洋发射幸灾乐祸的毒刺?
“为供儿子上学,兰州一技校教师街头卖艺乞讨”,相信很多人已经看见过这个新闻。为偿还治病欠下的5万多元债,供远在秦皇岛的儿子上完大学,49岁的技校数学老师陈平福带着心爱的小提琴,走上兰州街头卖艺。
我觉得这个新闻记者最大的问题在于他并不懂得什么叫“乞讨”,什么都不做伸手要别人施舍,那个叫“乞讨”,像陈老师这样在街头拉琴换取费用,是靠劳动换取报酬,最多就叫“卖艺”,叫“乞讨”纯属文法不通辞不达意。
好在,文章还配发了一张陈老师正在拉琴的照片。陈老师凝神屏息认真拉琴,他的表情淡定从容,一点萎靡也无,一点羞赧也无——是的,他无需萎靡他无需羞赧,因为他是一位了不起的父亲,他靠自己的本事而不是靠求告靠歪门邪道供自己孩子读书深造,他很光荣,他很漂亮,他让人肃然起敬!那些不愿意在陈老师面前的罐罐里放上点钱还想说三道四的人,“shutup”,请马上走开,不要回来。
发生在西南的另一则新闻则与这一则发生在大西北的新闻有一种神奇的对应关系。
一个16岁的重庆小女生因为父亲让她帮忙照看自家的水果摊,她气得挥刀追砍她的亲生父亲,因为:“就是因为你没本事,才害得我晒太阳。”
重庆小女生的言行固然浑然不似人子,但是,正义之士们也先别急着把爆棚的义愤向着小姑娘的头上拽去,因为成人社会一天到晚给她灌输的就是优胜劣汰高低贵贱的明示与暗示,一个男人即使你本分勤勉对家庭尽职尽责,但只要你没有钱没有地位,连自己的女儿也会鄙视你,甚至对你挥刀相向。
一个社会怎样对待所谓“失败者”(老外谓之“loser”)的态度,其实特别能反映社会生态。正是因为毫不掩饰的理直气壮的显性歧视无处不在,所以我们这个社会里几乎每个人都患上了“成功焦虑症”,焦虑的原因是因为成功的定义与内涵太单一。只有从事某些行业并且从事到某个等级,才算是“混出来啦”,否则就是窝囊废,就是没本事。
这样的气场之下,我们普遍不快活,欠缺幸福感。另一个糟糕的后果就是:“不成功人士”在外界的轻视和挤对下,有些人会严重变形,从此怀一腔深深的怨毒,看他人看社会。更有极端者,会将这股怨毒乖戾之气转化成一股可怕的反社会的破坏力量。清华大学女教师被扎死在自家门前、道观里的道士被邱兴华剖心炒肝,都是失败者丧心病狂之后的极端。
从内心真正尊重劳动,平等对待那些失意者,他好过你也好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