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中的人狗之争
如果人们要将一种动物带入人的生活空间,就必须给它们相应的福利保障,这不仅仅是彰显人类对动物的大爱,更重要的是,它最终会影响到人们在一个城市中的安全指数和幸福感
★ 本刊记者/陈晓
陈育华正在为“丹丹”争取合法在城市生存的权利。 户口是一只狗在一个城市里生活的许可证。掌管这项权利的是公安局。截至2006年,北京市有55万只狗获得了这种许可证,但是“丹丹”没有。这是一只巴吉度犬。按照犬科的分类,巴吉度属于中型犬。丹丹的身高现在约为50厘米。按2006年北京市公安局发布的《养犬管理规定》,成年身高在35厘米以上的犬种,都在禁养之列。
因为这条规定,“丹丹”出生一年多还是黑户身份。
早在2003年,陈育华就开始给北京市人大、公安局、市长写信,申诉犬种身高不能成为是否限养的标准。但迄今未获答复。陈育华开始酝酿更激烈的抗议。“如果政府还不给解释和答复,我们将支持养大型犬的主人们进行一次游行。”陈育华有些生气地说。
与陈育华的努力相反,进入2006年后,全国范围内的大城市,都相继传出一些对养狗不利的讯息。南京警方发布信息:在城市限养区,集中整治狗患,所有烈性狗出门将遭到捕杀。就在8月25日晚上,北京公安局会同多个部门在1032个社区对违规养犬行为进行了检查,罚款27人共2750元,收容、暂扣各类犬120余只,其中大型犬15只。
虽然北京市小动物保护协会副秘书长赵栩告诉本刊:目前城市狗问题中最突出的矛盾是养狗人和非养狗人之间的矛盾,“协会接到的投诉和打进市长热线的电话都可以证明这点。”但是作为养犬人代表的陈育华却告诉记者,他们感觉的主要矛盾是政府的管理方式。
养犬人、不养犬人,以及城市的管理者,在围绕城市的狗问题上,形成一个颇有趣味的三角链条。
人的城市,狗的城市
国际动物保护协会伴侣动物救助项目官员郑智珊,正在编辑一本为城市宠物狗绝育的小册子——爱它,就给它绝育。
按照其中的一个专业计算公式,两只未做绝育的狗,如果按一年产仔两胎,每胎2~8只计算,第一年产仔10只,第二年产仔60只,在十年中将累计产仔100776960只。
这对城市来说,是个灾难性的假设。据北京伴侣动物医院院长刘朗介绍,到医院做绝育的狗主人,约占北京养狗户的一半。按北京登记在册的55万养狗户计算,这个城市里还有二十几万只有证犬,加上几十万只“黑狗”,每年在这个城市里大量繁殖后代。
而狗引发的官司也成为城市管理者头疼的课题。根据北京市卫生局的统计数据,2005年1月北京市被狗咬伤的人数为6086人。不仅如此,犬灾还给社会治安管理提出了新难题,成为了引发法律纠纷的新诱因。北京市朝阳法院的统计数据显示,2002年和2003年,朝阳法院每年受理的宠物纠纷案件不超过10件;而截至2004年10月份,朝阳法院受理的此类案件已经接近60件。
在陈育华家中采访的一个下午,两只巴吉度犬就安静地趴在桌子底下,在偶然苏醒的间隙,它们会把头搁到人的腿上,在人的腰间留下它的一摊口水。这是狗对人类表示亲热的证明。在被人驯化了这么多年之后,它们仍然保留了自己的一些特性:比如见面就热情地扑上去,40多厘米的身高,配合张扬的爪子和直立的身体,几乎就到了人的肩部。屋子周围的任何声响——脚步声、门铃、说话,都可以挑起它们敏感的忧患意识和责任感,于是开始狂吠。
对不养狗或者对有齿生物怀有恐惧感的人来说,狗狗的原始特性,无疑是与城市生活规则格格不入的。当狗狗们在草坪上撒欢,周围散步的人却一踩一脚狗屎。在北京的一个小区,虽然明文禁止人们带狗上电梯,但当狗主人笑问“他们不怕狗吧”,话音未落人狗都已进入梯内,电梯里的人怎么办?
接纳狗,还是不接纳狗
“狗是动物的一种,因为它和人们相处才成为宠物,但是它毕竟离不开动物的属性,咱们现在的生活环境是人的生活环境,不是它的生活环境。你给他巧克力吃,你给它肉吃,你觉得它很幸福,对它来说不是幸福,它应该有它的生活环境。”这是2006年初,北京市公安局犬类管理科科长黄志民在《实话实说》节目上的发言。
这是一个城市的管理者对城市与狗的认识。
北京市在1994年之前,对城区实行严格禁养。1953年,北京市全面清理狗,大家拿着一头有网的竹竿四处捕狗,城市很快就见不到狗的踪迹。
这种严格禁止狗进入人类生活环境的做法,也有理论出处。虽然漫长的历史证明,狗是最能和人和平相处,并对人有最大帮助的动物之一,但在动物行为学家的眼里,狗仍然不适合都市居住。“狗本来是群居动物,也有很强的等级观念,首领有很强的权力和尊严。公狗长大了,一定有统治欲望和占有欲。”北京市小动物专业训练员协会会长何军说。狗的这种原始特性,使他们保留了随地小便以确定所拥有的地盘,以及为了在同类中获得更多尊严而出击的种种特性。对管理者来说,这危及了城市秩序的稳定。
严格禁养的规定,为管理者省去了很多麻烦。上世纪70年代,“因为没有养狗,邻里关系比现在清静得多,整个城市也比现在安静得多。”黄志民回忆说。
1995年5月1日,北京市颁布了《北京市严格限制养犬规定》,政府的管理思维由完全禁止转为限制。“这引发了北京市第一拨养犬热潮。”赵栩说。
据统计,2002年北京市18个区县登记注册的狗有13.96万只,但由于规定以高昂的登记费用作为限养手段(第一年一只狗上户口需交纳5000元),导致“黑”狗泛滥。据调查,在有些地区有户口犬和黑户犬的比例达到1:9甚至1:10。
2003年又是一个转折点,北京市颁布了执行至今的《北京市养犬管理规定》。上证犬的注册数目从第一年缴费5000元下调到1000元,以后每年的管理费用由2000元降低到500元。2005年的上证犬数量突飞猛进达到46万条。2006年达到55万只。
根据规律,一个国家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在3000到8000美元之间,宠物行业就会快速发展,“中国一些沿海城市和经济发达地区已经达到或接近这个水平。”《2005年中国宠物产业报告》用这样的话表述出,中国已经有了出现大量宠物的土壤。
但即使北京有100多万只狗,它们的主人们相对北京市1300万人口来说,还是少数派。“我们要保护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北京市公安局犬类管理科一位警官对本刊说。
然而,在养犬人看来,公共权力平衡矛盾有很多变通之道。“比如,从养犬规费中拿出20%~30%回归社区,设立专人负责社区的养犬管理,并实行巡逻执法。”陈育华说。
多年来,陈多次要求政府公开收取登记犬费用的开支明细,但一直未能如愿。据北京市公安局治安管理总队副总队长唐云利向媒体公布,2004年北京市收取的养犬管理费为8000万。而陈育华能感受到的服务,只是每年可以免费注射一次狂犬疫苗。
让狗学会融入人的城市的基本礼仪
“狗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心理和行为特征。要融入人的世界里,就有很多必须要改正的东西。”何军说。
何军是一个训犬学校的校长。学校特地开设了调教一只狗如何在都市里友善并有礼有节地和人相处的课程,俗称“亲子班”。
“亲子班”的训练内容包括:友好地接受一个陌生人;接受护理及检查时的身体接触;在指令下停留,坐及卧;召唤时前来。没有拉扯的轻松散步;有礼貌地坐在客人的旁边;培养正确的分离反应;与其他狗见面时的礼仪;有外界干扰时仍保持在主人身边……
在专业的动物行为学家眼里,这可以算是一只狗在都市里生活最基本的礼仪和行为准则。在这个训犬学校中,有三种训犬的方式,一种是寄训,就是将动物寄宿在学校里接受一些基本的服从和技巧训练,另一种是训犬班,这是为想成为专业训狗员的主人准备的,还有一种是“亲子班”。由主人和狗狗一起听课,这是收费最低的一个班级,但也是生源最少的一个班级。在一个宠物热刚兴起不久的国家,人们还更迷恋作为狗主人的威风,一种驱使的权力感。“在人的感觉里,需要受教育的是狗,不是人。”何军说。
狗总在为人类一些轻率的行为承担着责任。虽然我们无法精确计算出,对一个城市的空间容量而言,养多少狗才算合适。但人类毫无节制的畜养,必定会导致毫无约束的遗弃,造成一个城市的狗数量相对过剩。“猫还可能是自己私逃离家,流浪狗几乎100%是被主人遗弃的。”田园对记者说。她是一个民间救助流浪动物的机构——“流浪的天使”的负责人。
在田园的收容经验里,大部分曾经在狗市上出过风头的狗种,最后都会成为市场上遗弃量最大的狗。比如最早在狗市上兴起的品种——西施犬、京吧,还有曾随着电影《101条斑点狗》风靡一时的斑点狗。这种狗原本是服务农场的工作犬,习惯了整日操劳,因此精力旺盛。人类将它带入城市后,才发现它的性格太过活泼,稍有刺激,便会开始无休止的往返跑等“体力活”。这通常让主人不胜其烦。
这些流浪的动物进入社会,便成为狂犬病毒最可能的载体。这也是刘朗正联合北京市50多家宠物医院,发起为流浪动物绝育的计划的动因之一。
“目前城市缺一部法规——动物福利法,来禁止人们的随意遗弃行为。”刘朗说。在很多国家,每条狗体内被植入芯片。政府发现流浪狗,便可查出狗主,开出罚单:意大利,罚1万欧元,监禁一年;英国,监禁51周,罚款2万英镑??在香港特别行政区的狂犬病管理条例中,也明确规定:动物畜养人如无合理解释弃掉动物,即属犯罪,可处罚款1万港币,并监禁6个月。
早在2002年,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研究员邱仁宗和清华大学自动化系教授赵南元就是否可以讨论动物权利的话题进行过针锋相对的辩论——动物因人而进入城市,它们在城市中所享受到的福利,不仅仅彰显出人类对动物的大爱,最终会影响到人在一个城市中的安全指数和幸福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