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世三个月就被确诊为先天性重度脑瘫，医生认定他最多活7年，而如今他不仅奇迹般地活过了44个年头，而且还奇迹般地成为北京市棋协大师。他话说不清楚，走路摇晃仿佛随时都可能摔倒，双手痉挛端不稳一碗水，但下棋时却沉稳清醒，心思缜密，屡屡将对手杀得丢盔弃甲。他就是曾捧得北京市象棋等级赛冠军奖杯的中国象棋大师——王义。

　　近日，在北京德外大街一幢普通宿舍楼的一楼，记者见到了王义和他年过八旬的母亲贾大妈。王义不能自控地歪仰着头在门口对记者表示欢迎，但仍能看到他僵硬面容上的笑意，他乐呵呵地跟在母亲身后，很困难地晃动着比正常人瘦小的身体走进客厅里。家里摆设很简单，唯一的奢侈品可能就是一台用于上网下棋的电脑了，但展柜上的两三个奖杯非常显眼，打开电视柜的抽屉，竟是积了20多年满满一抽屉的奖状。因为王义不能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思，采访只有通过听得懂他说话的贾大妈“翻译”。

　　本报记者 谢绮珊

　　1963年1月的寒天里，在北京护国寺大杨家胡同的一处平房，已有两个女儿的王家迎来了一对双胞胎大胖小子，一个5斤1两，一个5斤1两半，分别取名王仁和王义，小名大虎、二虎。

　　两个双胞胎儿子的降临给这个贫寒的家庭带来暂时的欢乐，可是3个月后母亲开始惶恐地发现，兄弟俩跟别的孩子不一样：身子发软，脖子怎么也竖不起来。两个孩子双双被查出患有先天性脑瘫，医生说最多只能活到7岁，一家人一下子坠入了绝望的深渊。

　　“怀孕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一人一月就配几斤白面、几两油，还要分一些给没有户口的奶奶，吃不饱啊。”贾大妈说起当年还是有些伤感。

　　童年辛酸没有上过一天学

　　从此，王义母亲辞去服装厂的工作，专门照顾两个儿子，公交车坐不起，便推着小推车带他们到医院看病、做针灸。长到7岁那年，连坐都不会坐的王仁病逝了，王义却跌跌撞撞地活了下来，至今贾大妈仍亲切地叫他“虎子”。逼于生计，贾大妈重新到服装厂工作。7岁的王义还不会走路，只好把他一个人撂在家里。

　　“他很想上学，但没有学校愿意接纳他，到现在也没有上过一天学，只有他父亲曾教过他百家姓。他自己常独自在院子里或附近的街心公园里玩，坐在可以两脚着地的童车上，常常车翻人仰，跌得一身是伤，别家的孩子也爱欺负他，寻他开心，甚至打他。”贾大妈说。

　　八、九岁开始接触中国象棋

　　少言寡语的父亲平时忙于工作，也不怎么管他。八、九岁的时候，因为不能上学，他没事的时候就摆弄起父亲一副不知何时购置的木制棋子玩，经常半天不挪地儿。家里就王义的父亲会一点中国象棋，但也只是粗浅地晓得“马走日，象走田”等基本的走法。退休的街坊邻居在院里下棋他也感兴趣地在旁边看着，慢慢地也跟着下，谁也没想到他竟这样学会了下象棋，而且表现出非凡的灵性，日后成为一名象棋大师。“他那都是自己琢磨的，”至今贾大妈也搞不清王义是怎么开始下象棋的，“几年下来，街坊们跟他下就下不过他了，他父亲的朋友来家里跟他下棋，也感叹说‘捏不过他’。”

　　那个时候，市体校的一位老师正好是王家的街坊，建议王义母亲送王义到体校去学棋。看着家里几乎揭不开锅，有些心动的贾大妈最终没有这样做。王义的“野路子”棋艺却在自我琢磨中日渐精进，1980年全家从护国寺搬到德外大街后，他时常开着特制的三轮车到德胜门城楼下、人定湖公园里和别人下棋，还开始参加北京市各种残疾人象棋比赛。只要是不用交费的象棋赛，他都去参加。

　　20年前王义在路边甚至摆过“棋市”，也就是所谓的江湖残局，棋摊前经常引来一些过路人驻足，一盘棋输赢几块钱，一天就有几十块钱的进项，但他摆了几个月就不愿再干了，回来对母亲说：这种坑人的事我不能干，我知道别人下不过我，我干吗坑人家？现在每年北京的春节庙会他都被邀请出场，跟游客打象棋擂台，他一个人对多名游客，棋来棋往，拼杀的场面十分热闹，成为庙会的一道风景线。

　　比赛后凭惊人记忆复盘

　　由于肢体不听使唤，手掌根本无法完全张平，稍微听话的右手也只有中指能伸直，王义在下棋时用食指和中指夹棋子，手一哆嗦，就落错棋子。

　　几年前，王义做客电视节目时得到二万元捐款后，买了一台电脑，现在在家里常用网名“老虎王厉害”上网下棋，鼠标有时拖不到位，也会造成一着不慎，全盘皆输。下快棋的时候更是常吃亏，动作迟缓造成超时判负。

　　王义说，下象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20多年来他每年都参加北京市的残疾人中国象棋比赛，几乎每次都拿到冠军，奖状放满了整个抽屉。贾大妈说：“抽屉满得都快抽不开了，拿冠军对他来讲不是什么新鲜事，反正被子都让他抱走了。家里什么被子、水杯、台灯、锅碗瓢盆等日常用品都是他得回来的，摆着奖杯的展柜也是赞助商赠送的。”

　　每次比赛回来后，王义都有一个不寻常的举动：将每步棋一步不落地记录下来。他有一本像账本似的记得密密麻麻的本子，上面详细地记录着每次重要比赛双方的每一着棋。父亲在世时，可以在一旁帮他记，自从2001年6月父亲去世后，他凭着自己惊人的记忆力，比赛回家后自己边回忆边复盘。记者拿过这本厚厚的记录本仔细看，难以想象，双手痉挛、没有上过一天学的王义，却记得异常工整。“我们没想到他能写成，也没想到他能记得住。”贾大妈说。王义在一旁也忍不住“插嘴”，他艰难地仰着头，张着嘴巴“说”，由贾大妈“翻译”：“下好棋的高手基本都能记得住。”

　　但王义真正让棋艺界瞠目结舌的是，2001年12月，他打败众多健全人，一举夺得北京市象棋等级赛第一名，并被授予地方棋协大师称号。

　　不图回报教出女象棋大师

　　王义出名后，不少家长带着小孩慕名而来，要求跟他学棋。王义非常乐意，但跟他们从不以师徒相称，而是以棋友相称。国家女子象棋大师史思旋7岁的时候，她父亲带着她到人定湖公园来找王义，之后跟王义下了8年的象棋，有时候在家里，有时候在公园里，王义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绝招悉数传给她，但从来不图什么回报。

　　“王义认为社会给了我帮助、爱护，我也要回报社会。他是一个无名英雄，不愿意成为社会的负担，以这种方式回报社会，也希望以这种方式唤起残疾人不要自暴自弃。”王义20多年的棋友姚先生告诉记者，“王义腿脚不方便，这是他的弱势，但他也有优势，就是干事情比较专一。”

　　给王义诊断过的医生说，人的大脑有语言区、行动区、思维区、神经区等很多功能区域，王义大脑受伤的部位应该是运动区和语言区，使他的运动和语言受到障碍，但他的思维区并未受损，因而他的棋下得很出色。而且一个人大脑的某个功能区域受到抑制，可能会使其他某些功能部位的活动得到增强，就像盲人的听觉和触觉格外敏感一样。

　　近两年，王义也开始挑战自己残疾的身体，除了下象棋，他还参加残联组织的硬地滚球比赛。2004年12月他参加在广州举行的全国残疾人硬地滚球锦标赛，还出乎意料地拿到了银牌。这件事让贾大妈感到非常高兴：“别人都学了好多年的，他比赛前才学了两个星期，他善于找到对方的弱点。他是个多面手，围棋也会，他只要学，下什么棋他都会。打麻将，赌钱的事他就说他不想沾。”月底他又要开始训练，准备参加与韩国的友谊赛。

　　虽然没有上过学，看不懂报纸等通俗读物，但王义却常看《棋艺》、《棋牌世界》等杂志。他希望能够举办一届全国性的残疾人中国象棋比赛，近几年也常上网与网友切磋棋艺，还教母亲如何用电脑玩游戏。姚先生说：“他对他妈很孝顺，就是力不从心。有时候我去超市路上碰到他，他说他也去，他妈想吃点什么，我就让他帮我看着车，给他一起买了。”

　　给他们母子拍照的时候，王义看旁边就一张椅子，表示让母亲坐着他站着。王义的生活基本能自理，44年来母亲一直跟随着他，但对找媳妇这件事，他对记者说，他已经没这个心思。贾大妈说：“他对我说：我要是有造化，您多活几年。没有您了，我跟姐姐过也行，要不然就去敬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