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刊用《中国新闻周刊》稿件务经书面授权)

　　光头党的兴起植根于锐气受挫的前苏联后期。十几年后，它正日益演变为有预谋的恐怖行为

　　本刊记者/王艳

　　在莫斯科切尔基佐夫市场做生意的中国人对危险并不陌生，防范敲诈和抢劫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然而，在面对极端民族主义者的炸弹时，他们的自我保护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8月21日上午10点，商贩如往常一样，涌入越南人开的“大西洋”咖啡馆吃早点，一个放在墙角的编织袋突然爆炸了。人们四散奔逃的时候，又发生第二次爆炸。迄今为止，共有10人死亡，55人受伤，伤者中有7人是中国人。

　　仅过了一天，警方抓获了3名大学生嫌疑犯：门捷列夫化工大学四年级学生科斯塔列夫，20岁；国立服务业大学莫斯科分校三年级学生季霍米罗夫，20岁；莫斯科交通大学一年级学生茹科夫佐夫，18岁。他们这样解释自己的动机：“这个市场上亚洲人太多了，这让我们很不满。”

　　切尔基佐夫市场是俄罗斯最大的集贸市场，初创者是一位姓袁的中国商人。上世纪80年代，这个姓袁的中国人建立了一个“太阳城”，招募中国商人入场经营，获得极大成功。此后不久，又有犹太人在附近建立了“ACT”商场，比“太阳城”大好几倍。以两者为基础，切尔基佐夫市场形成了。

　　这个市场的商贩绝大多数是中国人，有3000多家，主要经营服装和鞋子，此外还有越南人、高加索人和少数俄罗斯人。根据俄罗斯司法部的资料，在切尔基佐夫市场，中国人每月的利润高达1500万美元。这样一个地方，使极端民族主义者有足够的理由将其列为攻击的目标。

　　3年前，这里几乎爆发一场大规模种族冲突。当时有约100名“光头党”要到市场闹事，几万名商贩迅速组织起来，结果以人多势众吓退了“光头党”。

　　把匕首换成了炸弹，这一次，光头党悄无声息地卷土重来。

　　“光头党”发展史

　　“实际上，‘光头党’并不是一个党派组织的称谓，而是崇尚民族极端主义和纳粹主义的俄罗斯青年的代名词。”俄罗斯Sova情报分析中心主任亚历山大·沃克夫斯基对本刊说。

　　“光头党”在俄语里是个外来词，是直接从英语“Skinhead”音译过来的。“光头党”现象源自于英国。“Skinhead”原本只是一个音乐流派和一种文化现象，上世纪60年代末产生于英国白人劳工阶层。崇尚这一音乐流派的多是20岁左右的年轻人，他们以追求“反社会”的特质来区别于其他流派，也曾经高喊反对种族主义的口号。但在后来的演变中，暴力逐渐成为这种文化的特征。上世纪70年代，新纳粹主义成为“Skinhead”的主导意识形态，他们开始轻视一切异于他们的团体——从吸毒者到同性恋，从犹太人到外族人，都成为他们袭击的目标。

　　像“嬉皮”“朋克”等西方文化一样，“光头党文化”也借戈尔巴乔夫倡导“新思维”之机在苏联登陆。1990年4月20日(4月20日是希特勒生日)，亚历山大·巴尔卡绍夫成立了“光头党”分子第一个政治组织——“俄罗斯民族统一党”。

　　“俄罗斯民族统一党”的党徒们多是剃光了脑袋的青年，他们一年四季都穿着黑色外套，佩戴“法西斯”红袖标，几乎完全模仿“纳粹”。

　　前苏联抵抗纳粹侵略的光荣历史，让早期的“光头党”羞于承认与纳粹主义的联系。巴尔卡绍夫将“俄罗斯民族统一党”定义为“俄罗斯的民族主义者和爱国主义者”。

　　“起初，大多数俄罗斯人都以好奇和嘲弄的眼光看待‘光头党’，完全不以为意。青年人则把它当作时尚潮流来追捧。似乎在一夜之间，‘光头党’成了真正的麻烦。”沃克夫斯基说。

　　1997年的金融危机将刚有复苏迹象的俄罗斯经济再次推向深渊。外国商人和外国学生的富裕生活，严重刺伤了一些俄罗斯人曾经作为“强国民族”所拥有的自尊心。巨大的心理落差导致了非理性的憎恨。一批更激进的极端民族主义党派和组织随之出现了。他们仍是清一色的光头、黑衣，但不再讳言纳粹主义者的身份。

　　在“人民民族统一党”编写的《俄罗斯光头党入门》中，“光头党”的暴行被美化为“净化社会”的自我牺牲。“成为一名光头党很艰难，但很光荣。光头党是自己民族和种族的士兵。正是他们站在种族斗争的最前列??在任何合适的情况下，真正的光头党人都应当进攻外族人，不断地寻找各种方式攻击他们。外族人侵占了俄罗斯美丽的城市，抢走了本应属于我们的住房，喝着我们的水，呼吸着我们的空气，就像贪婪的硕鼠??”

　　“四月恐怖”

　　中新社驻俄罗斯记者田冰转述俄罗斯内务局官员的话说，俄罗斯“光头党”目前总人数大约为6万——全世界其他各国加起来也才7万——从莫斯科、圣彼得堡、西伯利亚到远东地区，都有“光头党”的影子。

　　根据莫斯科人权事务署的数据，在莫斯科、圣彼得堡等人口超过100万的大城市，每年有超过2500起带有种族仇恨色彩的犯罪事件，不少中小城市所发生的类似事件也超过1000起。

　　俄罗斯的春天总是多事的，4月前后，极端民族主义分子总要疯狂地闹事。《莫斯科共青团报》曾经写道：“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首都像莫斯科这样，有这么多人死于法西斯(包括‘光头党’)分子之手；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一个首都像莫斯科这样，对希特勒的生日如此严阵以待。”

　　2002年4月，莫斯科的光头党通过电子邮件向各国驻莫斯科的使领馆发出恐吓，称“光头党”要向所有外国人“宣战”！此后的几年，各国使馆都会在4月前发布声明，提醒在俄的本国公民出入要小心。

　　重伤泰国皇家舰队司令，是“光头党”在今年4月最“得意”的行动。在此后的数周里，他们围殴4名中国留学生，刺死了一名17岁的亚美尼亚裔少年，枪杀了一个塞内加尔人。

　　往年，进入5月份，“光头党”活动的高峰期就过去了，但今年似乎不同寻常。

　　就在切尔基佐夫市场爆炸前一周，莫斯科人权事务署连同其他几家俄罗斯人权团体共同发表了一份有关俄罗斯种族冲突问题的报告。这份报告警告说，最近半个多月以来，“光头党”对外国人以及非斯拉夫民族居民的暴力攻击事件大幅度增加，中国人亦不能幸免。

　　“‘光头党’的活动已经打破了“4月定律”，而且日益趋向于有预谋的恐怖主义。”曾经著有《俄罗斯的纳粹主义》一书的美国学者斯蒂芬·舍恩菲尔德对本刊说。

　　态度复杂的执政者

　　俄罗斯官方曾经一度把“光头党”称为“媒体制造的神话”，认为袭击外国人的暴力事件不过是“流氓滋事”。直到2004年总统大选前，四处惹事生非的“光头党”彻底惹恼了普京。俄罗斯内务部长拉申德·努尔加里耶夫随即首次承认，俄罗斯境内存在“光头党”和“极端主义青年组织”。

　　2004年5月，普京在国情咨文中甚至专门拿出一段讲述这个问题：“目前，极端民族主义已经成为俄罗斯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2005年9月，在与国民进行交流时，普京再次强调：“我们将加强执法机关的工作，让‘光头党’和法西斯分子从俄罗斯的政治地图上消失。”

　　然而，普京的表态并没有根本扭转“光头党”肆虐的形势，因为民族极端势力已经渗透到社会各阶层。一些俄罗斯官员和国家杜马议员在选举期间，经常会抛出“俄罗斯是俄罗斯人的”一类的言论，以吸引激进选民。“光头党”的头目甚至公然声称，他们是在按照国家杜马某些议员的意愿行事。

　　俄罗斯著名的列瓦德民调中心不久前进行的一次民意调查显示，53%的被调查者承认，俄罗斯社会中存在着排外情绪问题，社会中存在着法西斯势力，而且他们的人数呈增加趋势；52%的人因担心被抢走工作机会或治安情况恶化而主张限制外来移民。

　　今年8月，普京签署的一项新法案给极端分子下了定义：“极端民族主义者、新法西斯分子和公开批评元首的人。”新法案加大了对其惩罚力度。但在俄罗斯Sova情报分析中心主任沃克夫斯基看来，这项新法案没有得到实施。迄今为止，“光头党”成员被判罪统统基于俄罗斯刑法中的旧有条款，并不是根据新法案中有关“极端民族主义者”的内容。

　　“在我看来，制定这项法案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遏制反对派，而不是‘光头党’。” 沃克夫斯基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