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尔冤哉枉也叶海林
江湖电影上的一句老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现在要应验到布莱尔首相身上了。2003年伊拉克战争时期布什布莱尔“双B组合”的呼风唤雨,现如今已是凄风苦雨。9月7日,布莱尔在伦敦向一群中学生黯然宣布将在一年内下台,那一刻他对布什的情绪想必是埋怨和羡慕兼有。
埋怨的是,正是对布什伊拉克战争的坚定支持才使布莱尔这个“朝气与活力的象征”落到了形单影只的地步,就连工党内部也有100多位议员站出来大喊:“10年太长了!”羡慕的是,在实行总统制的美国,布什不论多么不招人待见,都不用担心提前下台的可能性,民主党人要想换换白宫的窗帘颜色,只能等到2008年。
虽然导致工党流年不利的原因有很多,闹分裂、爆丑闻、涨学费、改福利,工党执政9年后半期的许多事情,不论是政策制定,还是政治运作,都让许多英国人觉得“也许还有更好的选择”。但普遍认为,真正导致布莱尔从耀眼的政治明星坠落为即将化为灰烬的流星的,还是他在伊拉克、反恐等外交政策上对布什的亦步亦趋。
在世人看来,曾经把“罗马治下的和平”改成“不列颠治下的和平”的英国如今要托庇于“美利坚治下的和平”,已经不啻为一种对小皮特、迪斯雷利这些威名赫赫的帝国首相在天之灵的羞辱,更何况托庇所带来的不是安全与繁荣,反而是地铁硝烟方散,飞机又传惊魂。
布什的伊拉克政策至少让美国的一部分人———卖石油和军火的那部分———占到了便宜,布莱尔的美国政策却似乎让每一个英国人———从扛步枪的到拿加油枪的———都吃了亏。这自然是布莱尔在英国比布什在美国更不得人心的原因之一。
但如果把眼光放得更现实一些,却不能不为这位有好几百万英镑债务等着下台以后偿还的首相叫一声屈。英国人给布莱尔只留下了最后一年,但就布莱尔为英国所做的贡献而言,他们还应该凑一笔钱帮首相还债,就像200年前帮助英年早逝的小皮特首相还债一样。现代民主政治的一个悖论,在于表达出的多数并不一定是事实上的多数,社会主流的政治要求———支持或者反对一个政党及其领袖———未必符合社会多数人的心愿,而往往只是符合叫的比较响的那部分人的心愿。因此才有了尼克松的“沉默的大多数”理论。
现下的英国,固然可以争辩说就任何一个政治指标衡量,布莱尔都不复得到多数的支持。但是不是真的已成千夫所指,却并非没有疑问。更为重要的是,推翻布莱尔,假如真的是因为他的外交政策,必然而直接的逻辑后果便是———继任者修改布莱尔对美国亦步亦趋的做法,表现出更多的独立性来。因为这是多数人的心愿。
然而,在政治逻辑中,比论证“表达多数”代表“事实多数”更为困难的是,论证“多数”便意味着“正确”。换句话说,就英国而言,对美国亦步亦趋,自然是令多数英国人不愉快的,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布莱尔错了,而啤酒馆里发牢骚的英国人对呢?
二战期间,丘吉尔访问美国,据说在浴室洗澡的时候,被罗斯福总统撞了个正着。全身上下“粉红色”的丘吉尔大度地说:“大英帝国的首相对合众国的总统没什么好隐瞒的。”这段轶闻一般被认为是英美盟国亲密无间的“佳话”,但如果这是真的,恐怕更反映的是英美之间的实力差距和需求关系。骄傲的丘吉尔绝对不会对同样是盟国领袖的戴高乐将军坦诚相见,而对“民主国家兵工厂”领导人的唐突却只能笑脸相迎。
现在的英国不要说无法与小皮特时期比肩,和丘吉尔的帝国也很难并论。在欧洲,300多年来英国人一直变相地把“大陆”当作一个贬义词,对大西洋的渴望远远超过对欧罗巴的认同,已不复为世界强国的不列颠,今日要想在欧洲舞台上谋求一席之地实非易事。于世界,则更是只有附和德州口音,伦敦腔才有人听得到。
就实力决定政策而言,不是布莱尔犯了自降身段的错误,而是许多英国人没有像布莱尔一样认识到不列颠帝国早已不复存在,联合王国不过是北海上的一个普通国家而已,得不到欧洲认同,再不托庇于大西洋,又该何以自处呢?
布莱尔作为近年来对英国前途系于何方认识最清醒的政治家,竟然因为他的清醒而遭人诟病,实在是冤哉枉也!(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所学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