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基因稻米走到十字路口
对转基因粮食作物的反对声比起棉花或者玉米这样的饲料作物来说一向要强烈得多。一位专家认为：“毕竟稻米是中国人的主食，如果哪方面出现了问题，补救都来不及。”
撰稿／张 静（记者）
“我已经听说了。 ”电话中，国家质检总局进出口食品安全局副局长李春风语气凝重。
日前，绿色和平组织欧洲办公室公布的检测结果显示，英国、德国和法国发现了来自于中国的非法转基因大米食品，大米中包含的一种蛋白质会导致小鼠出现类似过敏反应症状。
“检测并非针对中国，对美国大米的抽检结果还在最后确认中。”绿色和平食品与农业项目主任马天杰告诉记者。事实上，最近一个月欧洲都笼罩在一片“米恐慌”中，始作俑者是美国的“601长粒大米污染事件”。
一个月前，拜耳公司在阿肯色州和密苏里州的大米中，发现混有自家尚处于试验阶段、未被官方批准进入商业流通的转基因长粒大米LLRICE 601。8月22日美国农业部对外公布了这一消息，引起一片哗然。
欧盟去年从美国进口30万吨大米，其中85％是长粒大米。虽然美国官员坚持一贯立场，声称转基因大米对公众健康或环境不会构成风险，但大米在各年龄层段都是饮食的重要组成，客户们纷纷以脚投票：作为美国大米最大的进口国，日本暂停了从美国进口长米；欧盟不允许进口或销售转基因大米，要求对所有美国长米进口实施严格的检测；大米期货也在芝加哥交易所滑入了为期两周的低谷。
源自湖北？
“由于欧盟很少直接从中国进口大米，这次绿色和平欧洲办公室抽检的是中国的米制品，从进口商的标志显示主要来自于广东省。”马天杰透露。
“我怀疑这些米制品的成分里混有去年在湖北发现的那一批非法转基因大米。”农业部生物安全委员会委员、复旦大学卢宝荣教授告诉记者，“虽然农业部迅速采取了措施，事态并没有进一步扩大，但已经生产出来的转基因大米不可避免地会污染食物链，所以我认为它们的总量应该不大，属于无意识混杂。按照欧盟的管理规定，如果频率在0．9％以下可以被接受。但我个人认为这种现象是不允许发生的，它说明我们的转基因管理中还存在比较大的漏洞。”
2005年4月，绿色和平调查显示湖北已经有稻农开始播种转基因品种，除了供应省内消费，也运送到了广州的批发市场。
华南农业大学聂呈荣教授告诉记者：“农业部至今没有对转基因水稻颁发安全证书，更未批准商业化种植转基因水稻。按照管理法规，转基因水稻必须先取得农业部的安全证明书才可以进行品种审定，通过后才能在市场上出售，销售非法转基因水稻的公司和机构违反了《种子法》和《农业转基因生物安全管理办法》。”
转基因大米外表与天然米无异，也没有任何标志，绿色和平组织为何“一口咬定”转基因水稻由湖北外泄？马天杰为记者讲述了他们这次调查的台前幕后。
“我们了解到这个信息非常偶然。2004年的12月底，美国的新闻杂志《Newsweek》就转基因水稻的问题采访了华中农大的张启发院士，他在文中提到武汉一家种子公司已经开始向当地的农民销售转基因稻种。”
2005年春节前夕，“绿色和平”的3人调查小组即下湖北摸底。
“武汉的种子一条街上有几百家商户，我们扮作采购，发现有两三家卖得很火，拍着胸脯说要几万斤都可以。”
当地并没有转基因水稻的说法，种子公司叫它“抗虫稻”，米袋上标的是“汕优63”，只是比普通的“汕优63”多画了一条虫子，售价也比普通杂交稻贵一倍以上。“他们宣传说是‘神奇的种子’、‘高科技’、不用打药，很多农民以为这就是一种新型的杂交水稻。我们陆续下了几次农田，发现有些农民从去年就开始种植。″
虽然农民对转基因没有任何概念，但是调查小组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细节：“有的农户把收获的‘抗虫稻’全部卖出去，自己吃的另外种。当地也有流传，说这种大米连虫都搞不了，人怎么敢吃，还有的人家发现这种米糠猪也不吃。″
从湖北种子市场、农民和大米批发市场采集的25个稻米样本后来被送到全球最大的转基因检测机构德国基因时代公司（GeneScan），经两轮检测显示19个为转基因品种，其中18个含有Bt毒蛋白基因。
“从私人米贩到加工厂、武汉批发市场，我们发现这种米的流向可以远至广东等地，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跑到广州批发市场去找湖北的米。”
″当时跑了广州6家最大的批发市场，一家一家问有没有卖湖北的米，有的话就买一小袋，几乎把广州的‘湖北大米’一网打尽，然后再送到德国去检测，确实查出有转基因成分。”
根据种子公司和农民所提供的数据，绿色和平组织综合估计湖北去年售出的转基因种子可达4．7万－5．8万斤，种植面积将达到23500－29000亩，产转基因大米11750－14500吨，至少有950吨－1200吨转基因大米流入市场。由于转基因大米会被混入到普通大米中，受污染的大米数量可能远不止此。但这些数据并未得到湖北农业厅证实。
技术失窃？
“湖北转基因水稻事件应该和华中农大有关系，因为湖北只有这一家大学在做转基因水稻的田间试验。”卢宝荣教授谈到。
绿色和平组织则更直接地怀疑华中农大就是上家。“转基因水稻不是哪家小种子公司就可以自己制种的。据我们所知，张启发院士等科学家正在研究和试验含有Bt毒蛋白的转基因水稻，研究人员把苏云金芽孢杆菌Bt的基因导入水稻植株后再得到抗虫的‘汕优63’杂交组合。而且，华大的科学家在武汉周边地区进行了多年的转基因水稻田间试验，恰恰是在这个地区发现种植情况最为集中。”
张启发院士的助手表示他们不可能去做违法的事情，也许有人在田间实验时盗走了副本。
卢宝荣教授认为：“按照生物安全评估的规定，需要先进行‘中间试验’和‘环境释放’这两个步骤。每次申请不能超过两个省，每个省的点不能超过一定面积，在相对封闭的很小范围内进行。但到了第三步‘生产性试验’，则只规定了不能低于多少面积，而没有规定上限。我国又没有一个可靠的生产保护手段，转基因水稻和普通水稻外表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农民觉得这种水稻不错，有可能会带回去试种一下，慢慢就扩散开来。”
但是马天杰告诉记者：“我们买的转基因水稻种子包装上标有华中农大的字样。”根据绿色和平组织的调查，他们曾从武汉江夏中洲村的农民那里买到一包“四川盈丰种业有限公司”的“抗虫杂交11优63”水稻种子，标明选育单位是华中农大遗传育种研究室。华中农大种苗种子直销中心的职员曾对绿色和平组织表示，他们今年已卖出了三四万斤“抗虫汕优63”种子，而且它是“自己培育的种子”。
“转基因田间试验一向不对外公开，我们只能知道哪些大学在哪个省做试验，但具体到哪个县、哪块田，很难获取相关信息，所以我们到目前也只知道湖北这一例外泄事件。”
记者了解到，湖北省农业厅驳斥了绿色和平组织的有关说法，他们委托国家农业转基因生物检测机构进行检测核实，在大米样品中并未检测到Bt基因成分。出于对农业转基因生物安全的重视，农业部门对武汉科尼植物基因有限公司、武汉禾盛有限责任公司和华大新技术研发公司在承担转基因水稻生产性实验过程中，擅自扩大制种进行了处罚，对当年未按审批要求种植的转基因水稻予以彻底铲除，并严格禁止销售任何没有经过国家批准的转基因种子。
“农业部对这件事情高度重视，调查之后作出了严厉的批评和处理。今年年初农业部还专门发文，严格管理在田间试验阶段的所有转基因生物。今年6月‘农业部生物安全委员会成立6周年会议’上，再一次强调了转基因管理规范化的问题，”卢宝荣教授透露，“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转基因又是一个跨领域新事物，所以在2005年6月，农业部生物安全委员会进行了改组，委员从原来50多名增加到70多名。”
“据我所知，原来这个委员会里面的成员绝大部分都是从事转基因技术开发的科学家，占有主导地位。但改组后这个委员会补充了相当一部分关注转基因生物风险的专家，如今各种声音更加平衡了，转基因不再是一个关起门来讨论的问题。”聂呈荣教授谈道。
但聂教授坦言：“如果转基因水稻是我的开发项目，产品总是不能投入社会，我也要想办法。”
安全之争
虽然“湖北事件”过去了1年多，但转基因稻米难以分辨、很容易污染食物链，它注定会在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内覆水难收、余震不断。
记者了解到，由于3周之内相继发生了两起转基因大米污染事件，欧盟批评各成员国对进口商控制不力，并要求各成员国在9月11日递交关于这批米制品的调查报告，同时也和我国的农业部门进行了联系。
早在7月中旬，质检总局和农业部便得知了这批米制品的初检结果。李春风副局长告诉记者，质检总局正在对此事进行调查，不久会有一个说法。而到记者发稿为止，尚未得到来自农业部的回应。
“美国的种子公司目前要面临被污染方的法律诉讼，我刚才还在和学生讨论，不知我们会采取什么应对措施。”卢宝荣教授谈道。
也许更棘手的问题还在后面。虽然转基因食品安全长期以来都是一个“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问题，但这次绿色和平组织欧洲办公室则告诫转Bt基因稻米中包含的Cry1Ac毒蛋白会导致小鼠出现类似过敏反应症状，呼吁欧洲各国政府立即采取措施保护消费者。
记者采访了多位转基因技术专家，他们都认为Bt在世界上已经研究了20年，Bt两种毒素蛋白（Cry1Ac和Cry1Ab）主要是针对鳞翅目蝶类和蛾类的害虫，令它们肠腔穿孔而死。到目前为止，尚没有发现会对人体和大型哺乳动物造成严重伤害。
张启发教授此前也曾表示：“我们完全可以放心地食用Bt转基因抗虫作物生产的食品。”
不过在2000年一项由墨西哥科学家所进行的研究显示，Cry1Ac蛋白能够在小鼠体内引发强烈的免疫系统反应，这是判断是否具有致敏性的指标之一。而专家一般认为Cry1Ab基因的序列与Cry1Ac基因非常类似，对Cry1Ac毒素的免疫原性分析研究对Cry1Ab毒蛋白也是适用的。
一项对喷施Bt农药含有Cry1Aa和Cry1Ab毒素工人的研究表明，他们体内产生了特别的IgE和IgG型抗体。大量接触该种农药的工人在皮肤测试中也表现出阳性结果。
今天8月份华南农大、云南农大和绿色和平组织共同发布的《中国水稻生态农业报告》指出：“虽然Bt毒素在稻米烹饪后至少会部分降解失活，从而限制了它潜在的致敏性或毒性，但这需要对人志愿者进行实验来确定。实验还应该包括那些给婴儿食用的大米产品类型。因为对Cry1Ab毒素的过敏和反应通常是通过呼吸途径，农民和对转基因稻米进行加工的工人就有可能吸入这类尘埃，因此实验也要考虑他们的情况。”
对转基因粮食作物的反对声比起棉花或者玉米这样的饲料作物来说一向要强烈得多。卢教授也认为：“毕竟稻米是中国人的主食，如果哪方面出现了问题，补救都来不及。”
两年之内商业化？
在采访中，记者还从卢教授处了解到，有传言说2005年伊朗已经对转基因Bt稻米商业化，我国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两年之内会有比较大的希望，但这需要通过生物安全评估，还得进行世贸和伦理方面的考虑，看看国际上对转基因的支持程度。我国用于出口的大米占到1％，有专家建议牺牲这1％的利益，来换取新技术带来的更大利益。”
2005年11月23日到25日，农业部生物安全委员会在北京召开会议，就转基因水稻在中国商业化种植进行安全评估。“专家进行讨论、投票，大部分专家认为可以，但是有一小部分专家存有疑问，所以最终在农业部这一关没有通过。”
我们曾经指望种植不打农药的转基因水稻来节约投入成本，但最近一项研究揭示了问题的另一面。中美两国科学家对中国481户棉农经过历时7年的跟踪调查后发现，这些农户在种植转基因棉花的第3年经济效益最大，他们的平均杀虫剂用量比种植普通棉花者低70％，而收入要高出36％。但情况从第4年开始发生逆转。转基因棉花尽管抑制了棉铃虫，但无法杀死非靶标害虫，导致其他害虫肆虐。当年转基因棉花种植户杀虫剂用量上升，投入成本比普通棉花种植户高了3倍，而他们的收入却低了8％。到第7年，种植户已经将前几年赚的钱又悉数还了回去。
澳大利亚转基因豌豆研究紧急刹车，则再次证明转基因技术所产生的非预期后果对健康可能带来的巨大风险。澳大利亚《农业与食物化学期刊》发表的研究文章显示，被喂饲了澳大利亚转基因豌豆的小白鼠的肺部产生了炎症。作为澳大利亚主要的生物技术研究机构之一的澳大利亚联邦科学和工业研究组织决定停止这项已经进行了超过10年、耗资数百万美元的研究计划。而我国正在申请商业化生产的转CpTI基因抗虫水稻所转入的CpTI基因，与澳大利亚转基因豌豆所转入的基因非常相似。
此外，正在向农业部申请商业化生产的还有一个抗白叶枯病转基因水稻品种。来自菲律宾的水稻专家Emerlito S． Borromeo博士在近期的研讨会上告诉记者：“因为抗白叶枯病转基因水稻在农艺性状表现方面逊色于传统育种品种，菲律宾政府决定搁置商业化种植转基因水稻的计划。”
专家证实白叶枯病在我国到了90年代后期已基本上得到控制，不再是一个严重的水稻病害，现有的抗白叶枯病技术也比较成熟。而且抗白叶枯病的Xa21基因并非由中国研究人员发现，其知识产权属于美国的一名科学家。
马天杰问道，“即使美国方面免费提供专利供研究使用，但如果成功开发产品并把它推出市场的话，美国的专利拥有者是否有权收取专利费用？转Xa21基因水稻如果得到批准，美国人将来是否可以对中国的农民收取专利费用？都不得而知。我们觉得这个水稻看起来更像是国外生物技术公司对中国的一块敲门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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