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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以艺术的名义脱光民工们的衣裤,做成艺术的糖豆,然后给城里人或西方人品尝——经他们加工过的“土特产”
文/陈宝宏
进入21世纪,中国的当代艺术相中了农民。
当许多农民怀揣着做一个农民工的梦进了城,这座城里的一群群艺术家,在早已荒废的工厂设局埋伏,等着他们。披着羊皮和他们开个玩笑,然后用摄像机和画笔摄取他们的魂魄,贩卖到天涯海角。而农民工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以艺术的名义脱光民工们的衣裤,以文明的名义为其冲洗,敷影图形,标签打印;他们用哄骗的方式、用一个有着炫目玻璃眼的芭比娃娃,换走了民工们手中的祖传拨浪鼓。农民这次是作为材料、标本、药引被使用,被销售。
近些年里,中国新锐艺术家频频出入纽约、柏林、威尼斯、巴黎的许多著名美术馆、艺术节,身上背来原料为“农民工”的土特产令西方人惊喜意外,这仿佛让坚信了人和人的距离并不太大。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喝彩。
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艺术家的使命,就是把精心加工着色后的土特产背进城里,给城里人尝鲜。
多年来,艺术家从玩世自玩,到寻找便宜的生理性自我保护,在最后的崩溃前,选中了农民,发现了中国的劳动人民的可爱之处——即对艺术和艺术家的敬畏。农民工在未告知的情况下被拉进了一个非善意的布局,拉进一次试验甚至无聊的玩笑。
这些艺术家和农民工的关系绝不是合作。艺术家用他们做成艺术的糖豆,证明自我。他们之间不是演员和导演,也不是演员和观众、或镜子和对象的关系,他们就是艺术家和艺术家手中的材料。艺术家也向他们得意地推销,倾吐牙慧。
我不知道当代中国艺术中,有关进城的农民的那一部分因该归纳成哪一类,虽然我痛恨给新艺术贴标签特别是贴洋标签。
与上世纪荒诞派艺术相比,这种艺术从没试图严肃地追究人的生存境遇的悲剧性,而是一种可怜的自残。在他们眼里的人都是脏的。这种判断来自他们童年的经验,却没有信念更没有信仰。由此它也不是严格自觉的观念艺术。
这群艺术家试图做一种新的关于城市民工的观念,但他们并不能平等地和农民工真诚地实践着同一种生活。
在美、英等西方国家大都市的街头,活着很多另类地下艺术家,他们前有嬉皮士,后有PUNK,他们做音乐,画画,写诗,在街头涂鸦。他们从不拉拢别人加入,只是展示自己的艺术人生,人生艺术自在地呈现。而我们的艺术家在面对民工却是从不敢来真的,只是发出和自己的生活其实毫无关系的呻吟。
当他们说要“对牛弹琴”时,似乎还认为这是对“牛”的期望和抬举,自卑脆弱的心却假装成另一个理想中的样子。面对着“牛”微笑、弹琴,脑子里却想着如何将“牛”以用各种方法杀死、烹调并吃掉。
其实,这种隐性畸形的暗杀(自杀)式攻击性心理本质是很功利的,并不是所谓的“对传统艺术的颠覆”。
西方现代艺术的精髓,永远是赞美。在当今西方文明对包括中华文明在内的,所有非西方原生态文化,进行毁灭性地吞噬的今天,这种对悲剧的净化在中国当代仍然缺失。过去没有英雄,现在更无望有悲情的歌喉。
中国当代艺术,历经从政治波普到玩世现实主义,其心理逻辑大概是从反抗中到反抗后的变形扭曲;而差不多20年前开始的,所谓玩世现实主义到永久性病变后的苟延残喘,则是“那件不堪回首的事情”之后的自嘲自啐的异化。
一个流行虐待“下人”的时代势必流行下跪的恶疾。
是时候对精神食物链上的宿命说“不”了。
最近冥王星被开除出了行星的行列,不知有没有中国艺术家有足够的自信打它的主意,抬起头直视苍穹。
(作者为画家艺术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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