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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友兰、吴晗、雷海宗后人回应何兆武 www.thebeijingnews.com · 2006-9-15 9:12:30 ·来源:新京报
《上学记》中,何兆武不仅对自己在那个动荡年代的求学做了回忆,也在“几个难忘的人”章节中对自己求学过的几位知识分子进行了评述。这些人中包括了雷海宗、吴晗和冯友兰等知识分子。作者所述的雷海宗,凭借着“博学”和“了不起的记忆力”,滔滔不绝地讲着宏观历史,动人而充满历史学家的浪漫。而吴晗,无论是作为“二房东”对房客的不客气,遇到日本飞机轰炸“惊惶失措”的样子,还是给学生“妄自尊大”的感觉,都给何兆武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至于冯友兰,作者则以几个事实为例,评述了其在政治方面的“天真”。
作为一名学生,何先生给出了个人的印象,而他眼中的先生们的真实形象,我们无从得知,但为了对他的所述给出一个对应,我们采访了几位经历过动荡年代的知识分子的后人,听听他们是怎么看待他们的父辈们的。
关于冯友兰
哲学家冯友兰
何兆武谈冯友兰
全集不应是选集
冯友兰对当权者的政治一向紧跟高举,像他《新世训》的最后一篇《应帝王》等等,都是给蒋介石捧场的。
在我们看来,一个学者这样做不但没有必要,而且有失身份。……有一次开会我遇到涂又光先生,他在河南人民出版社编《三松堂全集》,我问他冯先生的历次检讨收不收,他说不收,“因为那都是言不由衷”。我不同意这种观点。作为一个全集来说,凡是他有的就都应该收,至于言之由衷还是言不由衷要由读者来判断,不能由编者来决定,不然就应该叫选集。
冯友兰女儿宗璞回应
冯先生愿望在事功
《新京报》记者打电话来,问我是否读过何兆武先生的《上学记》,说其中有一段关于冯友兰先生的文字,是否要回应。我想何先生是学者,谈论学术问题可以各抒己见。及至耳读了这一段话,才知道确有几处属于事实问题似应略加说明。
《三松堂全集》是否要收检讨类文字,在编辑过程中确有不同意见。最后冯先生同意蔡仲德先生的意见,将此类文字收入《三松堂全集》,不过列为闰编。《三松堂全集》书已出版,翻一翻便可了解。蔡仲德一直认为冯先生的思想历程是中国知识分子的苦难缩影,这不是个人问题,而有典型意义。这一点在蔡著《冯友兰评传》和他的许多文章中阐述甚详。
“北大哲学系的老人现在只剩我们两人了,希望能见一面。”这几句话是梁漱溟先生1972年写给冯先生的,不是冯先生写给梁先生的。后来梁先生曾到我家,两位老人畅谈甚欢,《三松堂自序》有记载。以后的事,拙文《对〈梁漱溟问答录〉》中一段记述的订正》已经说明。冯先生从来是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没有的事可能会混淆一时,但终究总会明白。
经查《三松堂全集》诗词卷《咏史二十五首》关于汉朝的一首是:秦帝巡行东复东,赵高叛变路途中。项王倒退乌江死,汉祖继秦歌《大风》。并无“端赖吕后智谋多”之句。此句不知何人所作?冯先生不敢掠美,也不能接受据此生出的议论。
关于官本位的分析和冯先生没有什么关系。冯先生若热心仕途,1915年入北大时就不必从法科转文科了。
1932年,当时的教育部请他去做高教司司长,他拒绝了,他离不开哲学。他在事功方面最大的愿望,就是办好一所大学。他在清华任文学院院长18年,相当程度上实现了这一愿望。
关于《新世训》的说法是一种附会。说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接受名誉博士学位是一个滑稽剧,令人感慨,我们的滑稽剧还少吗?我参加了那次授予学位典礼,那却是十分郑重的。我觉得大家都是严肃的、诚恳的,都说了各自要说的话,也就很好。冯先生能说什么?
口述历史是好的方式,历史贵在真实,总要真实才好。
当然,社会变化,历史诡谲,要完全弄清,也是很难的。
关于雷海宗
史学家雷海宗
何兆武谈雷海宗
雷先生讲课十分动人
雷先生讲课十分动人
。巴金的爱人萧珊那时候叫陈蕴珍,比我高一班,她也上雷先生的课,有一次我听见她跟一个同学说:“雷先生讲课真有意思,好像说故事一样。”雷先生很会讲故事,有的就像是他亲眼看见了一样,不过讲者动情、听者动容,并不等于可信。而且文化形态学的理论我也觉得有几分牵强,甚至可以说是武断的。有人说,斯宾格勒并不希望西方文明没落,这一点我相信,不过按照他的理论,西方文明非得没落不可,这是他理论的一个必然,所以我年轻时就不太能接受这种论点。
雷海宗内侄张启明回应
晚年难得后悔了
我1946年之前一直和姑夫生活在昆明,我们当时是邻居,住同一个单元里。1946年后我们搬到了北平,当时还经常往来。我当时还是小孩子,1952年,他去了天津,当时我也才14岁。到了1957年,姑夫被扣上“右”派帽子,从此我和他的交往就少了。我当时还挺同情他的。我姑母上世纪90年代中期才去世,而姑夫1962年10月就去世了。
我记得1961年冬天,我到南开去看他,当时他身体已经很不行了。我当时手边拿一本《控制论》,没想到他也说了几句,而且很内行,讲了些希腊语中的词源学方面的内容。
我知道他是比较正直的。
他学识上极其渊博,治学很严谨。记忆力非常好,几乎是过目不忘,对于历史事件,能倒背如流,我当时有事跑去找他,讲历史他是张口就来。
我姑夫是芝加哥学派的。1928年的时候他和我父亲先后留学于芝加哥。这个学派主要沿袭了德国的治学观点,和美国东海岸以及英国的学术都不一样。他从国民党时代开始就有不少著作遭受批判,所以后来就一直被贬,到了反“右”派的时候更是遭到了莫大的打击。雷海宗在学术上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我从汪曾祺的作品中看到他当时的讲座极为叫座,每次都人满为患,而且他当时身体非常好,每天都拄一根藤手杖,健步如飞。国民党的时候他常写些时评,被转载非常多。
他属于比较坚持自己看法的人。但我知道他晚年的时候难得地后悔了。他当时跟我说:“如果我是学数学的,那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因为他年轻的时候数学和历史一样好,本来也可以念数学,但偏偏就念了历史,后来遭了这么大的罪。
关于吴晗
史学家吴晗
何兆武谈吴晗
不太欣赏吴晗
吴晗的课我听过,可是不大欣赏,因为他不是对历史做综合的观察,而是分成许多条条,如中国的官制、中国的经济等等,把历史分割成许多专史,缺乏综合的整体观点。
他有几件事给我留下的印象都不大好。我的姐姐是38级经济系的,毕业以后不能住在学校,得找个房子住,吴晗那时候是二房东,租了一所很大的房子,然后分租给各家,我姐姐就租了他一间小房。“二房东”在旧社会是一个很不好听的名词,被认为是从中剥削,吃差价。吴晗经常赶人搬家,说是有亲戚要来住,要把房子收回去。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有亲戚要来,不过在旧时代,二房东要涨房租的时候总是这样赶你走。吴晗轰过我们几次,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还有一件事。那时候日本飞机经常来轰炸,我们天天跑警报,而且有一种紧急警报,告诉大家,飞机马上要临头了,大家不要再跑了,赶快找个地方隐蔽起来。大凡在危急的情况下,很能看出一个人的修养。比如梅校长,那时候五十好几了,可是极有绅士风度,平时总穿得很整齐,永远拿一把张伯伦式的弯把雨伞,走起路来非常稳重,甚至于跑警报的时候,周围人群乱哄哄,他仍不失仪容,慢慢地走,同时疏导学生。可是吴晗不这样,有一次拉紧急警报,我看见他连滚带爬地在山坡上跑,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面色都变了,让我觉得太有失一个学者的气度。
吴晗外甥容伊回应
应该两面看吴晗
我姨爹(注:湖北规矩喊法)的教学风度,还有他是怎么做房东的,我不太清楚。我觉得对他做个人上的评价,各有各的看法是很正常的事。我和他接触也只是小时候的事了。
我1958年上大学,1963年毕业,而他1966年就挨批了,他以前一些大的问题我也是后来才慢慢了解。
我觉得他个人道德是值得称颂的,像他和姨母的爱情就始终没有枝节。
吴晗以前总的来说追求光明,强烈地希望国家富强,所以后来很坚定地跟着潮流走。我记得挨批前一年他还告诫我:“要突出政治。”这在当年可是口号,但可笑的是,他这么有抱负的人,最后也受了很大的冤枉。
人无完人。他所遭受的灾难,不全是个人的问题,从政者必然和政治脱不了干系。
吴晗作为一名从政者,他的过失是有的。梁思成和他同时任清华教授,一心立足于古迹的传承和保护,我从我读过的梁的文字中也看出,吴晗也并非为了找梁思成的事,他最后也是通过总理和彭真来实施政策。在我印象中,吴晗不是不愿保护,只是他心底里很注重要跟随建设这个念头。我记得他当时和我谈过“地下铁路”的事,尽管当时建地铁是很耗费财力的事,但他还是觉得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吴晗也不是什么功劳都没有。当时搞建设的时候,很多地方就近设烟囱以解决锅炉问题,他就对我说:“不赞成每个地方都一个猴子尾巴。”意思是说烟囱像孙悟空变庙后的猴子尾巴一样难看。另外,他在北京西郊建的北航、钢铁学校等,尽管有缺陷,但还是对我国的教育事业起了很大的作用。
所以对于吴晗,我觉得应该分两面实事求是地看,他有优点也有缺点。现在虽然官方没有对他继续追究,但我觉得对他学术上的认可处理也不是很妥当,目前市面上其他同时代学者的著作比比皆是,可有关吴晗学术成就的出版物就很少。
清华的确为吴晗立了像,我觉得这有它的存在空间。吴晗有值得被人纪念的地方。只是评价一个人,应该尽量做到实事求是,客观公正。我觉得现在的知识分子对他的评价基本还算公正,而且基本上百分之百的知识分子都认为他遭受的是冤狱。当然他伤害过别人,虽然不是主导,但也参与过,人家心里有气,这也是正常的,所以后来演变成这样,说俗点,就算“报应”吧。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 金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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