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时政漫画,首先可能会想到历史教科书上有限的那几幅:国产的“刀大杀人多”、“五兽侵华图”,以及外国人的“梅特涅出逃”。平心而论,讽刺袁世凯的漫画在技术上与讽刺梅特涅不可同日而语,中国画手没有设法抓住袁世凯最起码的特征,仅仅是用一个谐音(“猿”)图解之。 而梅特涅的漫画像则完全称得上一件艺术作品,其精雕细琢的工笔不但足为时人欣赏,更能折服此后的文艺史家。漫画审美上的差异,也多少能折射出中国画和西洋画之间的本质差异。
然而读爱德华·福克斯的《欧洲漫画史(1848-1900)》,我们会更惊奇地发现,原来梅特涅那样的漫画圣手在19世纪的欧洲并不少见,不仅炭笔素描功力深厚,而且产量极大,他们的作品已经从一个侧面展示了德法这两大国以及其他一些欧洲国家的真实历史。若论创意,那些政治漫画不能和现在相比,绝大多数漫画都给人一种牛鼎烹鸡之感,为表达本来只有三分的意涵耗费十分的笔墨,但就是这十分的笔墨,却能够让作品跻身“艺术”之林,而不只是欧洲史上大众文化的一个小小注脚。
几年前因“欧洲风化史”的系统引进,福克斯很是受到一番注目。作为文化史家,福克斯的作品至今仍然受到争议:他缺乏体系,不善于宏观地建立架构,论说条理也稍嫌散乱,更不用说不加注解了。但他确实善于收集资料,中译本全书每一页上都有或黑白或彩色的漫画,可见其耗费精力之巨。在19世纪的后50年里,法国遭遇了路易·波拿巴夺权,共和的荣耀一再黯淡,但共和带给人民的希望始终没有泯灭,独裁忽而令人厌恶,忽而又似乎成为挽救国家的无奈之途;而相对地,向来的后进者德国则从未摆脱反动统治的阴影(一个“人人自危和充满恐惧的时代”),只不过由于俾斯麦的出现和普鲁士的崛起,国力的增强令人感到似乎进入了一个更好一点的时代。两国的19世纪历史纠缠不清,在普法战争达到碰撞的顶点,如今借助漫画可作一回顾:以法国伟大的时政漫画家奥诺雷·杜米埃为代表,以专门的漫画刊物为阵地,漫画家们能够反映政界和社会的各种细微动态。一个最显著的特点是:他们只需忠实再现一个议会的场景、一群农夫的举动、一名士兵的忧虑,都能构成耐人寻味的讽刺。这一方面是欧洲政局高度不稳的写照,另一方面也足见出他们实际上已担当了一个新闻摄影师的角色,他们的“快照”满足了没有摄影术的时代人们阅读纸媒时的视觉需求。
“动漫”在国内的方兴未艾反衬出经典的“时政漫画”被人遗忘的悲惨现状,在一个处处值得针砭的社会里,它却成了一种缺少目标、更缺少土壤的艺术,更多的时候成为新闻报道拙劣的图解,画手笔下的人物头像竟是照着肖像照一笔笔描下来的。因此,看到在时政漫画刚刚系统出现的时代,欧洲报刊上就有了五花八门的路易·波拿巴、俾斯麦漫像,“震惊”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那时的漫画家能够用最细腻复杂的全景表达一种涵义最浅白的讽刺,这在今天的西方都不易看到。对比梅特涅的侧影和老袁举刀的形象,一种难以抑制的怀疑油然而生:我们究竟有没有过一个值得写一部“史”的时政漫画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