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常年排污“有术” 数十万人遭遇饮水威胁“岳阳砷污染”地方政府打“擦边球”

　　“看似责任在企业，实际根源在当地政府，在地方保护主义，‘政府不作为’是导致污染事件的根本原因。”9月14日，国家环保总局副局长潘岳对岳阳县砷污染事件直言不讳。

　　9月8日，岳阳县新墙河的饮用水污染被确认为是砷污染。此时，国家环保总局派出的工作组赶赴涉嫌肇事企业进行实地调查，初步认定这起污染事件是由涉嫌企业常态性排放所致。

　　那么，企业常态性排放为何没有处理？当地政府及环保部门真如潘岳所说的“政府不作为”吗？这其中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10万余居民饮水威胁

　　新墙河，发源于平江县宝贝岭，流经临湘、岳阳，最后注入洞庭湖，全长仅108公里，在中国地图甚至是在湖南地图上都很难被找到。但这条默默无闻的小河，却因为砷污染“一夜成名”。

　　9月6日，岳阳县环保局在对新墙河的地表水进行例检时，发现砷含量超标。再次采样，再次检测。9月8日，岳阳市环境监测中心的数据显示：水体砷超标10倍。这意味着，岳阳县城10万余居民及下游沿线的6个乡镇群众的饮水安全受到严重威胁。

　　据了解，砷的化学名称为“三氧化二砷”，俗称砒霜，高毒性，为致癌物。如果是慢性中毒，将导致肝肾损害与多发性周围神经炎，最终可致肺癌、皮肤癌等。

　　9月8日下午，岳阳县委、县政府召开紧急会议并做出决定：组织力量，检查污染源；加大监测频率；尽快向社会公布，饮用水不能饮用，同时组织供水。

　　当晚，岳阳县环保、卫生部门开始排查污染源，通过对不同取水点的多次取样检查，确定污染源就在上游50公里处临湘市桃矿街道办事处辖区内。

　　9月9日，当地环保部门锁定的污染肇事发源地为桃林铅锌矿。10日，国家环保总局派出的工作组赶赴涉嫌肇事企业进行实地调查，岳阳县新墙河河床底泥中存积多年的砷污染物。他们初步认定，这起污染事件不是一起突发性环境事件，是由涉嫌企业常态性排放所致，性质恶劣。

　　常态性排放久未发现新墙河迂回曲折，在其上游地处临湘境内的则被称之为桃林河。在湖南颇具知名度的桃林铅锌矿就位于桃林河畔。

　　桃林铅锌矿始建于1957年，是“一五”计划中156个重点项目之一，2002年因资源枯竭破产。

　　2003年桃林铅锌矿完成破产之后，来自外地的3位个体老板租赁了该矿厂房设备，分别办起了硫酸厂、氧化锌厂、化工厂等3家企业，而砷污染源就来自桃林铅锌矿原硫酸厂改建的岳阳浩源化工有限责任公司（下称“浩源公司”）。

　　在浩源公司正门左侧的围墙上，《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注意到有这样一段简介：公司是临湘市政府2004年引进的一家上规模的民营企业，年产硫酸4万吨。同时，在浩源公司办公室挂着“临湘市政府重点保护企业”的牌匾。

　　但令人迷惑的是，这个被重点保护的企业自2004年开始生产后，一直就没有进行环保审批。直到今年5月，企业才由当地环保部门发给了一张临时排污证。

　　临湘市主管环保的副市长陆术华透露，桃林铅锌矿破产后，在原硫酸生产线基础上成立了浩源公司，后来又承包给了浏阳人姚朝晖。

　　与浩源公司一墙之隔的是一家氧化锌厂，厂内有一综合池。据环保部门工作人员介绍，这是桃林矿硫酸厂的污水处理池，原硫酸厂的污水都应在此处理后外排。但浩源公司开业后，其污水处理设施一直形同虚设，却在工厂另一侧开了排污口，废水直接流入桃林河，未作任何处理。经年累月，以至排水口的底泥沉积厚达一米多。

　　临湘市环保局局长陈林对记者解释，“对这个厂，我们一直是按规定检测的。从记录来看，他们的排放都已达标。但企业暗地里做手脚，我们就没办法了。”

　　但是，湖南省环保局局长蒋益民称，“企业常态性排放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发现不了？地方环保局应对此次污染事故负有相当的责任。”

　　官员坦言打了“擦边球”

　　9月12日下午，岳阳县城，不时有运送饮用水的消防车和洒水车在街上穿过。

　　岳阳县政府一位官员对《中国经济周刊》说，其实岳阳县距离岳阳市仅仅25公里，从县里到市里还是比较方便的，“直接损失不大，但间接损失不小。”

　　对于此次砷污染事件发生的原因，这位官员认为，“今年的枯水期来得早，以前水量充足，污染物稀释得快。”

　　而深受砷污染事件之苦的群众认为环保部门监测不及时，“不晓得喝了多少超标的水。”据了解，岳阳县环保局此次对新墙河地表水的采样是9月初，而上次检测时间是6月初，时间跨度已达3个月。

　　而根据《水环境监测规范》规定：一般中小河流基本站采样频次每年不得少于6次，丰、平、枯水期各2次；供水水源地等重要水域采样频次每年不得少于12次。

　　按照规定，新墙河流经地域的环保部门采样频次明显少于国家规定。省环保局局长蒋益民解释，“这条河实在太小了，还够不上上述规定中的‘中小河流’。像这样的情况，一般是分季度进行监测，每年4次。同时，枯水期要根据水位情况增加采样频次。”

　　蒋益民补充说，《水环境监测规范》是1998年制定的，在国家越来越重视环保和可持续发展的今天，与之配匹的“规范”需要更高的要求才能适应社会发展。

　　“企业改变原材料也与此次事件有重要关系。”临湘市副市长陆术华根据他调查后的情况解释，之前，浩源公司是从广东购买的原料，价格高，但含砷量小。近年，硫酸市场不景气，为了降低成本，企业从安徽购入了一批原料，价格低，但砷的含量极高，“仍然像原来那样排放，结果出事了。”陆术华副市长说。

　　对于这家连环保审批都没有拿下来的企业，市环保局局长陈林解释说，临湘市环保局对这个企业的检测仅限于一些常规检测。所谓达标，其实只是常规的达标，像砷这样的重金属检测，临湘市包括岳阳县都根本没有这样的设备，必须拿到岳阳市去检测。而这种重金属检测一次要三个小时，“就是有设备，临湘所有的企业每个企业只做一次，我们这十来号人手，做一年也做不完。”

　　据了解，目前一套重金属检测设备约40万元。陈林局长对《中国经济周刊》说，“根据标准化检测规定，临湘这样环保部门至少也要配备两台标准化检测的车辆，但现在一台也买不起。”

　　除了经费和人手之外，当地环保部门似乎还有更深层次的苦衷。据了解，年产10万吨硫酸以下的企业，属于国家明令禁止的高污染、高能耗的“五小”项目，浩源公司年产硫酸仅4万吨，而这个公司居然以“重点保护企业”在未通过环保审批生产如此之久。

　　陆术华副市长介绍说，桃林矿的破产，一直让当地政府颇为头痛。当初，矿里有8000多名员工，企业破产后，职工的出路成为问题。后来，有人来投资，很大一部分职工就十分欢迎，何况这个厂原本就是生产硫酸的，“浩源公司也就这样上马了。”陈林局长补充说，“只要企业不是太出格，我们一般在政策的边缘打一些‘擦边球’。”

　　向“不作为”开刀

　　9月13日，记者获悉，岳阳县居民已全面恢复供水。

　　据了解，饮用水源取水口的砷含量还有一定超标，但已经不影响自来水厂供水的水质。另外，涉嫌砷污染的三家企业停产后，当地政府正加紧对各排污口进行了石灰石堵漏、截流等措施，以防止降雨后对河流形成新的污染。

　　同日，湖南省政府决定由省监察厅和省环保局组成联合调查组，对污染事故进行责任调查，对这次事故中的所有责任人，不管牵涉到谁，一经查实，一定严肃惩处，绝不姑息。

　　对此，潘岳说，环保总局已经向监察部作了通报，建议湖南省政府严肃追究当地政府有关人员的行政责任，目前已经开始对当地的“行政不作为”问题开展调查，环保总局将密切关注并跟踪督办这起事件的查处结果。

　　湖南省监察厅的一位官员透露，湖南是江湖密布的大省，长期以来，饮用水源存在较多安全隐患，省政府很有可能以此次砷污染为契机，开展一轮大规模的“环保整治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