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梁祝》:冒险的时尚
抛弃种种概念,一心一意还原古代那个“爱的记忆”。这究竟是一场时尚的越剧革新,还是一次向传统致敬的冒险?
撰稿/陈 冰(记者) 摄影/王坚颖
1938年,上海滩一家西药房里,15岁的徐进白天做学徒,夜里悄悄地写着一些白话文剧本。 12年后,这个昔日的药店职员,加入华东文化部实验剧团,改编了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
1953年,上海电影制片厂根据徐进改编的舞台剧本,拍摄了我国第一部彩色戏曲影片《梁山伯与祝英台》。在捷克第八届卡罗维·发利国际电影节上,“梁祝”被誉为“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2006年9月3日晚,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的新版《梁山伯与祝英台》在浙北地区的长兴大剧院首演。
主办方在演出现场打出醒目的标语:穿越百年,感受经典。
经典从来就是一个不好惹的“太岁”。颠覆的,可能被人骂得狗血喷头;守成的,往往又会被人嗤之以鼻。当今戏曲界最强劲的队伍之一——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究竟是一场时尚的越剧革新,还是一次向传统致敬的冒险?
从梁祝印象到梁祝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在民间流传已久,事见《梁山伯宝卷》、《华山畿》乐府及《访友记》、《同窗记》传奇,又名《双蝴蝶》,诸多戏曲剧种都搬演过这一经典的爱情名剧,其中以越剧的《梁祝》和川剧的《柳荫记》最为知名,京剧也有不同的版本在不同的时期推出:如建国初期沈阳京剧院秦友梅等主演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京剧大师程砚秋整理的《英台抗婚》、叶少兰和杜近芳据川剧移植的《柳荫记》。
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因电影版的广泛传播而成为这一题材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名剧。2006年,越剧百年诞辰,恰逢“梁祝”被国务院确定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各种版本的越剧《梁祝》纷纷出笼。然而,这种凑热闹的应景之作,大都遭到戏迷和专家的一致诟病。
茅威涛和她的小百花越剧团却在此时勇敢地推出新版《梁祝》,大有任人评说、不惧比较的英雄气概。实际上,新版《梁祝》已经酝酿了7年。
1999年,新版《梁祝》也是奔着创新去的。这对一贯以前卫和时尚而著称的小百花越剧团而言,并不是一个意外的选择。当初剧名定为《梁祝印象》,属于那种特别概念化、符号化的构思。凑巧的是,那似乎是一个“印象时代”。云南印象、阳朔印象,祖国河山一片“印象派”。这个时候,小百花开始放弃了最初的构思,决定回到戏曲的本身。
这是一次朴素的转身。新版《梁祝》的基本框架,完全承袭徐进先生当年的剧本,“草桥结拜”、“十八相送”、“楼台相会”、“山伯之死”等等,每一幕的名称也和当年袁雪芬、傅全香的版本一模一样。那些经典的唱段也完全保留。
茅威涛,这个曾经将“越剧弄得不像越剧”的前卫人物不干了。她的导演丈夫郭晓男坚持不懈地要为这个“不听话”的艺术家来一次“再教育”。争论、争吵、消极怠工,还有那些无辜被踢得粉碎的热水瓶,终于用它们的无私奉献换来了两位艺术家的艺术上的共识——他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形式感觉。
8月28日,《梁祝》在长兴大剧院进行试演,茅威涛扮演的梁山伯既不是《陆游与唐琬》里的诗人,也不是藏书楼的主人范容,更不是放浪形骸的孔乙己。她木讷,憨厚,痴情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当年那个剃光头,总要惊世骇俗的茅威涛突然变得老实巴交了。
匆匆赶来的京沪两地专家先是一惊,继而表示出高度的赞扬:新版《梁祝》是近年来改编经典原著中颇为成功的一部上乘之作。时尚唯美的舞台呈现,恰到好处的文本剪裁,贯穿始终的同名小提琴协奏曲,既很好地保留了原著精华,又拓展了流传千年的爱情传说的人文含义,讴歌心灵放飞,赞美纯粹之爱,感人至深的“楼台会”等高潮场面强烈地震撼着现代人的内心情感。
有人甚至评价,新版《梁祝》和著名作家苏童最新面世的根据孟姜女传说创作的小说《碧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规避颠覆,谨慎重述,在美轮美奂中让人们充分感受“眼泪的力量”。
茅威涛、郭晓男夫妇准备舌战群儒、“改造”专家的企图彻底失败。他们没有想到,这次转变居然轻而易举地被老专家们接受了,甚至还迎来了难得的交口称赞。
其实对观众而言,这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空袭。人们以为又会淋到一场先锋的瓢泼大雨,不曾想却乘上了一列穿越时空的列车,重新回到最本真的戏曲样式。新版《梁祝》抛弃种种概念,一心一意还原古代那个“爱的记忆”。在他们心中,梁山伯和祝英台,代表了“人类最原始最质朴的感情”。
时尚越剧的冒险
茅威涛强调,新版《梁祝》是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的转型之作。戏剧加歌舞的表演方式将会是小百花今后要坚持的一种尝试。45岁的茅威涛没有回避年龄对于一个演员的影响,“我已经唱不动了。再说,传统的那种表演方式,我们做得再好也不可能超越老师,为什么不能让舞台丰富起来?”
新版《梁祝》一改传统的戏剧舞台样式。和当年“袁范”版本的朴素写实场景全然不同,如今展示的是一个空灵写意的舞台。厚重扎实的铁花布景取代了柔软轻巧的手绘布景,繁花似锦、机关重重的舞台取代了单调而无生气的一桌两椅。
更令人叫绝的是,蝶与折扇两种意象的完美结合。全剧无一处出现蝶的形象,却处处以扇喻蝶,以扇舞蝶。山伯英台的相识、送别、离别,都有几乎相同的一套扇舞,但每次都是不一样的心情。群舞场面的介入,让人觉得既不是单纯的传统程式又未离开程式,诗意唯美被定格在这样一个舞台上。
改编者颇为用心地以现代人的想象修饰了原作中的种种天然缺陷。梁山伯与祝英台为何草桥结拜,那是因为祝英台大举男女平等的大旗,强调女孩一样享有读书的权利;两人同榻三年未识女儿身,只因中间放着“一碗水”;梁山伯无意中发现了祝英台的耳环痕,聪明机巧的祝英台马上解释那是扮观音留下的纪念……
新版《梁祝》放弃了小百花近年来坚持的“文人的作文”。从十年前的《寒情》开始,小百花几乎一直行进在实验戏曲的道路上。他们以关注当代观众的内心需求为己任,带着一种天降大任于是人的悲壮表情。
很多人在网络上拍出板砖,要团长茅威涛“赶紧离开你的丈夫郭晓男”,因为他们的茅茅自从嫁给郭导后,演戏不好看了,不如当年唱“第一碗白鲞红烧千层肉,第二碗油煎鱼儿扑鼻香”那样朴实无华。
流言蜚语并没有挡住茅威涛越剧“音乐剧”化的尝试。2006年,她和郭晓男共同排演了根据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的《春琴抄》改编的《春琴传》。《春琴传》的表演方式借鉴了日本的歌舞伎,粉色的和服,樱花、大海等明丽的布景前,穿着木屐的少女举伞依次前行;东瀛风味的三弦琴与优美委婉的越剧唱腔相间;刺目滴血的面具等现代象征手法也频频出现。这种被认为是离经叛道的“音乐剧化”越剧,再一次出现在新版《梁祝》中。只是在《梁祝》中,它呈现出一种向传统致敬的姿态。
越剧时尚化、音乐剧化的新冒险,在迎来了“我激动,我流泪,我欢呼”的专家赞扬和一些从来不看越剧的年轻观众的感动的同时,也遭到了一批专家、观众的“讨伐”。“这部戏舞美有点喧宾夺主,故事反而弱了,尤其是三年同窗、楼台会等内容砍得太厉害了。”
在戏剧事业日渐式微的当下,引起争议的冒险也许比乏人问津的孤寂退守更让人期待。 |